第163章 一觸即發
清晨的太白別院顯得有些冷清。對於高廷芳的那些侍衛來說,平時江陵郡主的白龍衛在,他們只不過覺得對方聒噪,常常斗幾句嘴,吵吵架,又或者一言不合就到演武場去松筋骨,這都屢見不鮮,可如今人真的走了,他們卻都覺得反而不習慣。不只是他們,蘇玉歡的那幾個侍衛也覺得偌大的地方空曠了不少,來來往往時都有些無精打采。他們都這樣,蘇玉歡自然少不得一大早就涎著臉賴在致遠齋,顛來倒去就是一句話。
「高大哥,咱們什麼時候把廷儀姐姐去接回來?」
如果不是知道蘇玉歡對於江陵郡主更多的是弟弟對姐姐似的敬愛,高廷芳簡直以為自己是多了個情敵。因為蘇玉歡嘮叨得實在太頻繁,他沒辦法一直都當成耳邊風似的沒聽見,放下手中那剛剛送來的紀飛宇父子三人案卷,他就淡淡地說道:「昨天薛老大人和清苑公主一塊去了穎王府,顯然是去勸廷儀回來,但她既然拒絕,顯而易見是沒那打算。」
「可他們去,和高大哥你去不一樣啊?再說了,你不是都已經答應了公主姐姐,廷儀姐姐肯定不會繼續生氣了。」見高廷芳面色一沉,蘇玉歡趕緊打哈哈道,「總之現在是什麼事都沒了,廷儀姐姐就算心裡再氣,你親自一去,她肯定會跟著回來……」
「有些事你不懂。」高廷芳乾脆蠻不講理地制止了蘇玉歡的繼續糾纏,「廷儀想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再說,洛陽和疏影已經去穎王府了。」
「啊?」蘇玉歡頓時一下子跳了起來,「這兩個也不通知我一聲,早知道我就一塊去了!不講義氣,我去找他們算賬!」
見蘇玉歡風風火火沖了出去,高廷芳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於蘇玉歡來說,江陵郡主的出走是最重要的,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相形之下,他更擔心的是,她會那樣輕易地答應穎王留在穎王府,難不成是下定決心,親自參與到東都這接下來的連場風波中去?昨天晚上,紀雲霄親自敲登聞鼓告發衛南侯韋泰,就已經打響了這一場戰役,他讓洛陽和疏影給江陵郡主帶去了一封信,可他絲毫沒有信心說服脾氣最倔強的她。
他都已經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了,她為什麼就不能信以為真,心灰意冷之下直接回南平去?
他絕對不相信江陵郡主住進穎王府是純粹為了和他賭氣,那不是一個會發脾氣,不顧大局的姑娘。可是,就連洛陽和疏影,昨晚都因為他答應清苑公主的「逼婚」,而險些誤會和他鬧起了脾氣,江陵郡主竟然不但依舊願意相信他,而且還寧可深入虎穴!
「世子殿下,韋長史來了。」
聽到韋鈺來了,高廷芳不得不立時撇開遐思,打起了精神,一把扯過旁邊一條羊皮毯子直接蓋在了腿上。隨著大門推開,他就只見韋鈺笑吟吟地跨過門檻進了屋子,而緊隨其後的杜至滿臉警惕,分明把人當成了最需要提防的對象。他笑著對杜至擺了擺手,見其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了出門,他這才對韋鈺打了個招呼。見其目光落在這條毯子上,他就鎮定自若地說:「這兩天夏日畏寒的老毛病犯了,屋子裡常常不透風,還請韋長史見諒。」
韋鈺眉頭一挑,目光在高廷芳臉上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才施施然在其對面坐下,直截了當地說:「我剛從刑部回來,紀飛宇的兩個兒子紀雲昌和紀雲鍾判了杖刑八十,流放徐州,築城贖罪,十日後行刑。」
掀翻紀飛宇和紀雲昌紀雲鍾父子三人,高廷芳一直都沒有把功勞算在自己頭上,因為他知道,這是皇帝和韋鈺多年來苦心孤詣的結果,自己只是適逢其會,充其量便是通過招攬李承,讓紀雲霄這個紀家逆子加快了紀黨分化崩塌的過程。所以,哪怕他知道紀飛宇與當年追殺自己和張虎臣朱先生三人有脫不開的聯繫,他仍舊不願意作為勝利者去審判失敗者,因為他已經看到過紀飛宇虎落平陽的困窘,懶得再去自我陶醉。
因為紀太后還安安穩穩地坐在仁壽殿中!
可是,韋鈺帶來的這個消息,他仍舊為之沉默良久。當他再次開口時,他沒有質疑那對兄弟的下場,而是沉聲問道:「那紀飛宇呢?」
韋鈺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似笑非笑地問道:「記得你當初在皇上面前為紀飛宇求過情,要保住他的命?」
「不錯。」
面對這惜字如金的回復,韋鈺聳了聳肩,這才言辭如刀地說:「只可惜此一時彼一時。皇上之前在紫宸殿上留下了紀飛宇的命,那是為了安穩人心,但現在武寧三州已經全都牢牢捏在了郭大將軍手中,紀黨分化,紀雲霄拉攏的那些人都是李承親自去辦的,與其說他們是紀黨,還不如說人都已經變成了帝黨。所以,紀飛宇已經沒用了。御史大夫裴宣孤掌難鳴,今天三法司會審剛剛定下,紀飛宇縱子謀叛,藏兵東都外,十日之後,斬其於南市!」
高廷芳只覺得一股足可使人凍徹心扉的寒意瞬間席捲全身,隨即而來的則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戰慄。當日為了紀飛宇之事,紫宸殿上那場唇槍舌劍的情景,他至今還記得,更不會忘了寧溪在那時候突然跳出來,揭發他這個南平王世子是假的,沒想到他安然度過了那一關,可原本還能苟延殘喘的紀飛宇卻要死了!
「雖說紀飛宇和太后這對兄妹早已失和,可如今太后尚在,嫡親兄長卻要斬於南市?」
聽到高廷芳這麼說,韋鈺頓時饒有興緻地問道:「哦,莫非高大人還想保紀飛宇?」
四目對視,高廷芳看到韋鈺那戲謔背後,彷彿還藏著某種探究,他就當機立斷地說:「紀飛宇和我無親無故,又不是什麼大唐絕對不可失去的人才,我犯不著為了他去違逆皇上。」
「你確實絕不能為此違逆皇上,尤其是在你之前已經拒過婚,皇上已經相當惱火的當口。要不是清苑公主,只怕皇上這時候已經雷霆大怒了。」
韋鈺毫不留情地揭了傷疤,隨即就站起身道:「我是奉薛老大人之命給你送結案文書的,如今我們水火不相容已經傳開了,我不能停留太久。走之前我給你一個忠告,最近不妨留承謹在你這裡住幾天,不要讓他回秦王府。」
這是什麼意思?
高廷芳很想叫住韋鈺細細問個明白,可他深知這傢伙本質就不是個願意痛痛快快說出心裡話的傢伙,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離去。他仔仔細細回想著剛剛韋鈺的每一句話,最終將注意力放在了秦王府三個字上。秦王府不過是一座嶄新的王府,如果說有什麼值得人關注的地方,無非就是因為和當年榮王府一模一樣的格局!想到皇帝的激進舉動可能會讓承謹陷入危險,他就立刻叫來了杜至。
「你去一趟秦王府,就說我如今傷病未愈,一時不能去王府授課,但這樣他的課業就實在是耽誤了。我本想搬到秦王府去,但林御醫說我最好不要挪動,所以只能委屈他到我這裡來住幾日。至於秦王府那邊,就交給許主簿和劉典簽吧。」
杜至聽得莫名其妙。林御醫什麼時候說過不要挪動?明明還建議每日可以稍稍活動一下的!而且,想到洛陽和疏影去穎王府送信卻還沒回來,他忍不住說道:「世子殿下,要這麼急嗎?容侯之前急急忙忙出去了,我這一走,家裡就只有袁釗……」
「我又不出門,除了袁釗,家裡還有那麼多侍衛在。難不成你覺得這裡和涼王府一樣,會那麼容易被刺客潛入進來?」
杜至被說得無法反駁,只能領命退下,出門之前少不得還抓著袁釗反反覆復叮囑了一大通。等他匆匆走了一趟秦王府,因為承謹那歡天喜的答應樣子而心情轉好,匆匆回來才剛到別院大門口,他就正好和洛陽疏影撞了個正著。見兩個小傢伙全都無精打采,也不見江陵郡主和白龍衛,就連他也不由得心裡咯噔一下。
「郡主不肯回來?」
疏影根本不想開口,洛陽只能氣咻咻接過了話茬:「小郡主根本沒看世子殿下的信,直接就燒了。然後我和疏影在那好說歹說,她卻始終不肯聽,偏偏穎王在那杵著,還假惺惺地勸小郡主,真是氣死我了!」
杜至怕在外間說話被人聽見,連忙拖著洛陽匆匆進門。等到了別院二門,他還來不及開口追問,就只聽疏影嗤笑道:「笨蛋洛陽,你連小郡主的調包計都沒注意嗎?她燒掉的是一封假的信,真的我看見她藏在裙子底下了。」
洛陽頓時目瞪口呆,就連杜至也為之大訝,隨即若有所思地說:「這麼說,郡主是故意留在穎王府?」
「郡主那時候故作摔杯子發脾氣,吸引了穎王和別人的注意力,隨即就讓人點了蠟燭來燒信,自然而然就不會有人注意到她藏了信。」說到這裡,疏影再次斜睨了洛陽一眼,「怪不得世子殿下常說,有些人就是粗心大意。」
洛陽簡直氣得直跳腳:「喂,你什麼意思!既然早知道了,幹嘛到這時候才說?」
「當然是因為怕你這個直腸子半道上露出破綻。」杜至哈哈大笑,在洛陽頭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隨即避開小傢伙氣急敗壞的回擊,他一溜煙閃開幾步之後,這才回過頭說道,「我也剛被世子殿下差遣出了一趟門。回頭秦王殿下就會搬到這裡來,你們兩個克制一點,別在人家面前也這麼活寶。」
「你說誰活寶!」
聽到這異口同聲的兩個聲音,杜至先是一愣,隨即頭也不敢回,快步前沖,一直等進了致遠齋方才如釋重負。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洛陽和疏影就幾乎不分先後地進了屋子,不約而同地狠狠剜了他一眼,隨即搶著把去給江陵郡主送信的事情說了。
高廷芳靜靜聽完,又聽杜至稟報了去秦王府送口信的結果之後,他就開口說道:「把袁釗也叫來,大家商量一下接下來的防衛。接下來東都多事,我們已經入局,就不可能置身事外,得防著最壞的情況。」
杜至和洛陽疏影先是意外,隨即全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表情。到了東都之後,他們一直都是被動應付各種情況,還沒真正痛痛快快乾一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