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攤牌
我已經沒辦法信任父皇……
聽到這句大逆不道的話,清苑公主心中巨震,忍不住看向了韋鈺,見他既沒有皺眉,也沒有露出任何訝色,整張臉都如同冰雪一般,她一下子就生出了一個難以抑制的念頭。
難不成,這麼多年來彷彿一直都是父皇頭號信臣的韋鈺,其實也打心眼裡信不過父皇嗎?難道當年那樁慘劇,除卻她的生母韋貴妃和紀太后合謀,害死了她視若母親的貞靜皇后和承睿哥哥,背後還有她不知道的其他隱情?難道她一直認為被紀家韋家聯手壓制,形同傀儡的父皇,當年其實也做過不光彩,甚至非常過分的事情?
扶著獻殿的門檻,娓娓訴說著過去十三年的點點滴滴,高廷芳只覺得自己激蕩的心情漸漸平息了下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那外界疾風驟雨,家裡卻溫馨和平的時光。此次皇帝竟然要撮合他和清苑公主,他不得不對江陵郡主吐露實情,進而把她氣走……這一連串事情給他造成的巨大衝擊,這會兒漸漸已經淡去,只有心中的傷痛尚未撫平。可是對他來說,只要頭腦已經回復了冷靜,那就已經足夠了。
他扶著門檻想要站起身來,這時候,一旁眼疾手快的洛陽趕緊伸出手來拽了一把。疏影則是回頭看了一眼已經漸漸西垂的夕陽,低聲提醒道:「世子殿下,太陽快下山了,我們趕緊回城吧,家裡杜至和袁釗大約快要急得火燒眉毛了。」
「有蘇玉歡在呢,他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假扮世子殿下了!」洛陽撇了撇嘴,隨即有些幸災樂禍地說道,「上次他在刑部天牢的時候,也不是裝得挺像?」
「洛陽,你就知道一天到晚欺負蘇小弟,剛剛出來的時候也是你直接把人拎了過去關進房的,他回頭不和你算賬才怪!」
「怕什麼,他又打不過我!」
聽到這番對答,高廷芳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覺得心情又好轉了幾分。等站直了身子,抻了抻有些褶皺的衣襟和前擺,他這才淡淡地說道:「好了,我們回去吧,趕在城門關閉之前。下一次我們來見母親時,應該是解決了所有事情之後!」
然而,他還有一句話藏在心裡沒說。希望下次來時,能夠和母親一起過來,將這獻殿和神主當成一個天大的笑話!
直到高廷芳和洛陽疏影離去許久,清苑公主方才打了個寒顫,整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親耳聽見,她幾乎認為自己是在做夢。無數次夜半驚醒,無數次思念發狂,無數次魂牽夢縈……她萬萬沒有想到,她的睿哥哥早已經悄然回到了她的身邊,而她卻相見不相識,甚至用冷臉對著他!她明明早就發現了他虎口上的螞蟻痣,明明發現她在復刻了榮王府的秦王府中舉止異常,她是有多遲鈍,才會覺得那隻不過是自己日思夜想后的胡亂猜測?
「睿哥哥,承睿哥哥,是我對不起你……」清苑公主踉蹌前行了幾步,直到扶上身邊的石牆,她方才站穩了身子。她突然回頭看著韋鈺,聲音顫抖地問道,「你早就知道了是嗎?你早就知道,卻一直都沒有告訴我,眼睜睜看著父皇要把我許配給承睿哥哥,你是想故意看我的笑話?」
「如果我只是故意想看你的笑話,今天就不會帶你到這裡來了。」
韋鈺走上前去,絲毫沒有避忌男女大防的意思,直接把清苑公主攙扶了起來。見她依舊不肯放鬆地死死盯著自己,他就直截了當地說道:「我和你一樣,和高廷芳接觸了那麼久,卻一直都沒有認出他就是承睿。直到我那次在秦王府發現他面對牡丹園時的奇怪反應,再加上懷疑他不是南平王世子,而是江陵郡主的心上人,我才開始查他的事。後來,我在刑部天牢和老薛以及房世美演了一場戲,第一次成功接近了他。」
「我發現他本能地護著左胸,似乎有舊傷。你知道的,我當年和承睿一塊遇過刺客,他個死腦筋不肯讓我斷後先走,結果我們兩個都差點沒命。」
說到這裡,韋鈺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絲真情流露的笑意,頓了一頓又繼續說道:「我那時候已經認定,肯定是他,否則又有誰會在第一次照面之後,就認定我便是傳說中的雷神孟懷贏?後來,皇上突然去查承謹的功課,回來之後拿著那篇文章向我炫耀,我卻看出那不是承謹仿照承睿筆跡寫的,而是和當年的承睿如出一轍。」
「承謹能模仿的,只是一點皮毛,頂多再加上幾分筋骨,但那篇文章的字,我卻能看出承睿的精氣神。而能夠代替承謹做這樣瞞天過海,甚至可以稱之為欺君之罪的事,除卻身為秦王傅的高廷芳,還能有誰?誰還能寫出那樣的字?」
見韋鈺眼睛中綻放出狂熱的神采,清苑公主不得不佩服他用心之深,卻不免越發自責自己的疏忽大意。就在這時候,她聽到韋鈺低聲說道:「承睿素來是個死腦筋,他拒絕了皇上撮合你們的意思,當然是因為他一直都把你當成妹妹,足可見他就算觸怒皇上也不想告訴你實情。但是,皇上不會收回成命,因為皇上需要再推已經到了懸崖邊上的紀太后一把,這時候需要韋家站在他這一邊。所以,我希望你去見高廷芳,逼他接受這樁婚事。」
清苑公主登時面色大變。一想到自己竟然對承睿哥哥生出綺思,她就覺得羞恥,可一想到承睿哥哥已經知道她並非父皇的骨血,卻依舊說出那樣的話,絲毫沒有嫌棄她的意思,她又不免生出了幾分奢望。可是,剛剛看到他在貞靜皇后肖琳琅的神主面前,那樣真情流露地說起和江陵郡主的相識相知相守,她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立時用氣憤的眼神瞪著韋鈺。
「你難道沒聽到承睿哥哥說的話嗎?他早就心有所屬了!」
「那又怎麼樣?」韋鈺見清苑公主瞪大了眼睛,知道她恐怕會錯了意思,立時解釋道,「這是情勢所逼,不得不如此,只有這樣,才能讓韋貴妃和穎王安心,作壁上觀等著做漁翁。再說,這婚禮的日子可以定得遲一些,只要他先答應就行了。如果你想維護他信守承諾的名聲,你可以放出風聲,是你逼著他答應的,而不是他自己答應的。至於江陵郡主,以你和她這些天結下的交情,你寫一封信給我,我派人去追她,說明清楚就行了。」
聽到不是假戲真做,清苑公主鬆了一口氣,可心裡隱隱卻有些失落。然而,那股失而復得的驚喜終究佔了上風。一想到自己朝思夜想的睿哥哥已經活生生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再也不是模糊的影子,她就只覺得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就連四周圍的花草樹木,殿閣建築,彷彿都在夕陽的餘暉下變得光耀奪目。
「好,時候不早了,我們也回城吧!」
太白別院中,此時此刻正是一團亂糟糟的。杜至和袁釗看著死活就是不肯說出高廷芳去哪的蘇玉歡,忍不住唉聲嘆氣,杜至乾脆提高了聲音說:「容侯,洛陽和疏影那兩個小傢伙的話你也敢聽?他們倆什麼事情干不出來,別帶著世子殿下直接去闖禍了!」
「就算他們闖禍,還有高大哥呢。」蘇玉歡沒好氣地別過了頭去,低聲嘟囔道,「想問話也不知道對我客氣點兒,以為是審犯人啊!」
杜至氣得掄起了拳頭,卻被袁釗一把拉到了身後。性格更老成沉穩的袁釗打躬作揖,滿臉賠笑地說:「容侯,蘇公子!已經火燒眉毛了,世子殿下才剛得罪了皇上,郡主又被氣跑了,這府里連個主事的都沒有,萬一宮裡再派人來……」
蘇玉歡見袁釗已經說不下去了,他這才嘆了一口氣,回過頭托著腮幫子說:「我也知道不好辦,可剛剛高大哥那心灰意冷的樣子,我實在是沒法拒絕。他這個人最冷靜自持了,知道事情輕重,一定會很快回來的,你們別瞎操心了。」
他怎麼能說是被洛陽直接關進屋子的,那樣太丟臉了!
「這是瞎操心嗎?」杜至怒氣勃然,正想和蘇玉歡好好理論一番,他就聽到外間傳來了一個侍衛的聲音,「杜哥,袁哥,秦王殿下和刑部尚書薛老大人來了!」
此話一出,屋子裡三個人頓時面面相覷。尤其是蘇玉歡直接一下子蹦了起來,驚恐交加地問道:「承謹也就算了,薛老大人怎麼會來?難不成是來當說客?」他在刑部天牢里呆過幾天,雖說沒和薛朝打過交道,可卻最怕遇到這個老人!
杜至和袁釗同時大感棘手。承謹過來他們都不擔心,儘管他們無法接受這位秦王殿下日後入主東宮,但承謹的為人他們都知道,最是敬重高廷芳,知道人悄悄跑了出去,定然會幫著隱瞞。可刑部尚書薛朝卻不一樣,那是三朝老臣,帝黨中堅,他們回頭要瞎掰出什麼理由來搪塞對方見高廷芳?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看天色高大哥應該快回來了,我們出去拖延一下時間!」蘇玉歡倒是果斷,直接整理了一下身上行頭,視死如歸地說道,「實在不行,就說我也和高大哥大吵一架,然後把他給氣走了。皇上總不能滿城大索,大海撈針似的找高大哥吧?」
這種見鬼的理由……杜至和袁釗對視了一眼,全都感到異常無奈。如果真的沒辦法,少不得要用這個蘇玉歡這個讓人無語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