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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月黑風高殺人日

  看了一眼床上呼呼大睡好夢正酣的蘇玉歡,高廷芳搖了搖頭,披衣下床。可他還沒走到窗前,突然聽到外間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轉頭一看,他就發現是洛陽在探頭探腦。生怕兩人說話吵醒了那個最好睡的傢伙,他就朝洛陽打了個手勢,等人做了個鬼臉縮回了腦袋,他就悄然往外走去,等到了外殿,發現疏影正躺在軟榻上,蓋著毯子睡得正香,他就對洛陽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世子殿下不是也沒睡?」洛陽一邊說,一邊卻打了個呵欠,隨即就不好意思地說,「這宮裡到底不是別的地方,我實在是心裡放不下,不敢睡死了。要是回頭出了什麼問題,杜大哥和袁大哥他們都非得埋怨死我。」


  「好好,就你小心,回頭出宮之後,我好好獎勵你!」


  此時此刻,洛陽早就拿掉了眼罩,那隻碧綠的眼睛在唯一一盞燭台閃爍燈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妖異。見高廷芳笑著伸出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他忍不住埋怨道:「世子殿下又當我是小孩子……我比疏影還大半歲呢!」可嘴裡這麼說,他的臉上卻笑得格外開心。


  高廷芳見狀啞然失笑,見疏影翻了個身似乎要醒的樣子,他方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緊跟著轉身繼續往外。等到打開木門,站在了院子中,等到了大殿之外,寒風一吹,他倒還好,可不多時就聽到後頭傳來了阿嚏一聲。轉頭看見洛陽似乎很冷的樣子,他就走了回去,直接將自己原本披在外頭那件衣服搭在其肩頭。洛陽嚇了一跳,正要解下來,高廷芳卻搖搖頭說道:「我吃過葯,如今藥性發作,怕熱不怕冷,你披著吧。」


  看到高廷芳那瘦削單薄的樣子,連日以來一直都有些蒼白病態的臉色,洛陽頓時心裡難過,明知道不該問,可他看看左右,還是情不自禁地小聲問道:「世子殿下,不是吃一顆就能管用一天嗎?現在是大晚上,你正好調養調養身體,為什麼非得在這時候吃?」


  「因為這是在宮裡,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狀況。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算準每一件事,只能時時刻刻提防著。」高廷芳見洛陽一下子彷彿渾身繃緊,他就笑了笑說,「你記住,無論遇到什麼狀況,都用不著慌。實在不行,大不了暫時死一死,回頭又是一條好漢。」


  想到林御醫當初常來獅子園的時候,高廷芳就要求其調製了特製的秘葯,洛陽臉上刷的白了。儘管知道自家世子殿下早就準備以死作為退路,從而消失在別人的視線之中,可哪怕是詐死,他仍舊覺得心裡難受,此時忍不住一把抓著高廷芳的手,聲音壓得更低了:「世子殿下,我們不能離開東都嗎?紀飛宇這次肯定不死也要脫層皮,其他人也會斗得不可開交,不要留在東都好不好,我們抽身而退吧?」


  「沒那麼簡單。」高廷芳知道洛陽耳聰目明,此時此刻不虞有人偷聽,當下淡淡地笑了笑,「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更何況,天底下又不是只有我一個聰明人。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說起來容易,可要當漁翁和黃雀,不是那麼容易的。也許這個時候,已經有人醒悟過來了。」


  洛陽到底年紀還小,對於這些動腦子的事也素來不擅長。十二年前那場慘變之後,王府幾個幕僚謀士,除卻朱先生跟著張虎臣和世子殿下逃出生天,餘下的全都殞命臨波閣。遺留下來的遺屬們不是老弱病殘,就是女眷,雖也有幾個才學智謀都不錯的,但世子殿下把人都安置在了相對太平的吳越,此次到東都又是因為南平王高如松逼迫,來得突然,他雖說放了信鴿通知杜至,趕來的卻只有這些身手好善騎馬的侍衛,能幫世子殿下出謀劃策的一個也無。


  「好了,已經很晚了,我們回去睡吧。」高廷芳看了一眼低頭抱著自己的胳膊不鬆手的洛陽,溫和地說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洛陽他不知道該安慰什麼,唯有悶悶嗯了一聲。可他才剛剛悻悻鬆開了手,先讓了高廷芳回去,自己跟在後頭轉身進門,還沒來得及掩上門,他便只聽院子外頭傳來了一陣詭異的動靜。瞪大眼睛的他正想出去看看,赫然只見牆頭竟然有人翻牆躍了進來。那一瞬間,大驚失色的他立刻打算衝出去阻攔,可身子只不過是一晃,他就感到肩膀上壓了一隻重重的手,下一刻,耳邊就傳來了高廷芳的聲音。


  「別衝動,快回去叫醒疏影和蘇小弟!」


  洛陽眼中厲芒一閃,雖說停下了腳步,他卻沒有聽高廷芳的吩咐,而是陡然之間運足中氣大喝一聲道:「快來人哪,飛香殿有賊!」


  他本來就是未成年的孩子,又素來在外人面前假充宦官,這一嗓子實在是聲音尖厲無比。因此,根本不用他再進去叫,疏影幾乎是頃刻之間從軟榻上蹦了起來,一溜煙衝到高廷芳身後,而裡間的蘇玉歡亦是直接光著腳跑了出來,睡眼惺忪的同時,卻也是又驚又怒。


  「什麼賊,這宮裡也會有小蟊賊?」蘇玉歡看到洛陽把高廷芳往屋子裡一推,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儘管他只在百忙之中瞥了一眼,卻也已經看見大殿外頭的院門已經被人打開,門外一大堆手持棍棒的內侍一擁而入,他滿腔睡意一下子全都沒了,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無比。疏影更是氣急敗壞地罵道:「笨蛋洛陽,明明是刺客,你幹嘛嚷嚷是賊?」


  「說是刺客,附近就算有人聽到,那也肯定自保為先,可聽到是賊,說不定就有人會跑來看看,哪怕是為了領功勞。」


  高廷芳聽到洛陽這理直氣壯的解釋,不禁惱火地喝道:「耍小聰明!飛香殿靠近東宮,幾乎是在整個紫微宮中的最東面,偏僻少有人經過,你這一嗓子能讓多少人聽見?你剛剛這嚷嚷運足了內力,和打雷差不多,你有一身好武藝的事,日後整個東都就都會知道了!」


  「我管不了這麼多!」洛陽第一次頂撞了高廷芳,用眼神示意疏影把高廷芳拖開,自己捋起袖子,快速將各種高几軟榻和架子給挪動過來堵在了門口,見蘇玉歡也慌忙上前幫忙,他這才氣喘吁吁地說,「就算沒有別人過來查看幫忙,至少能叫醒皇上派來伺候世子殿下的那些人!這些傢伙總不至於那麼沒用,不管來的人是誰,不能一直攔住,攔個一會兒也是好的,攔不住也會去給皇上報信!至於我會武藝的事,暴露了就暴露了,那些人都帶著棍棒,萬一……」


  這萬一後頭的話,哪怕洛陽硬生生掐斷,但屋子裡的三個人全都聽明白了。哪怕這時候高廷芳詐死,如若那些人仍不肯罷休,想要泄憤,棍棒齊下,那後果依舊不堪設想!蘇玉歡緊張得滿手都是汗,一咬牙便轉身沖回了屋子,等回來時,手中卻是多了一把佩劍。看到洛陽和疏影眼睛大亮,他就苦笑道:「我之前在飛香殿四處溜達時就看見牆上掛著的,只不過你們別抱太大希望,只能裝個樣子……」


  果然,蘇玉歡一抽寶劍,卻只見劍刃粗厚,顯然根本就不曾開鋒,和當初疏影捧劍時帶著的樣子貨一模一樣。可即便如此,洛陽仍是直接把蘇玉歡推到了高廷芳身前,一邊往那隻碧綠的眼睛上戴眼罩,一邊惡狠狠說:「容侯你只管保護世子殿下,這些傢伙交給我和疏影來打發!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


  須臾之間,外間就傳來了極大的喧囂。高廷芳目光冷冽,耳朵捕捉到了皇帝派來的那些內侍大聲呵斥之後,阻攔不成與人廝打的聲音。可這樣的阻攔和廝打,顯然並沒有扭轉局勢,不過一會兒,關緊的房門和窗戶就傳來了被人使勁打砸的聲音。然而,那瘋狂的噪音只不過持續了片刻,隨之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高廷芳卻沒有絲毫放鬆,因為他明白,這樣的安靜只預兆著一件事,那就是有什麼重要的人物進入了飛香殿外的院子里。


  「南平王世子以為,你躲在這飛香殿里,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來的竟然是紀太后!聽到這個闊別十二年的聲音,高廷芳只覺得一顆心緊緊揪了起來。他怎麼會忘記,父親曾經還是榮王的時候,母親肖琳琅帶他去拜見紀太后時,紀太后的親切慈和?他怎麼會忘記,紀太后當年拿出傳位詔書,鼎力支持父親的時候,又是何等大義凜然?他怎麼會忘記,就在父親登基的前一日,父親親自帶著他去見剛剛遷居仁壽殿的紀太后,對方又是如何拉著自己的手說著那些期許讚揚的話?

  可這一切母慈子孝,天倫之樂的場景,都在那場慘變之後化作了烏有。他和張虎臣歷經數年,終於查到是韋貴妃買通了父親身邊的親信內侍,讓清苑公主得到了似是而非的消息來通知自己,紀太后又掐准了自己的行事風格,在他帶著張虎臣和朱先生出宮的時候,由謝驍兒再次出面攔截,就是為了使自己一路護送兩人出城,等到那時候,便是紀家死士出馬圍追堵截,卻又將叛逆的髒水潑在張虎臣等王府舊人身上。


  據說,在母親死後,臨波閣上的火仍然燒了三天三夜。榮王府舊人勾結淄王等奪嫡失敗的宗室殘黨害了元後世子,這便成了一樁鐵案!哪怕好好的功臣不做,卻要當亂臣賊子,這種邏輯根本不通,卻架不住紀韋兩家彼時聯手,幾乎一手遮天!

  高廷芳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說道:「紀太后既然敢深夜用這種方式造訪飛香殿,殺人放火的事情,當然幹得出來!如今正值紀大帥被囚刑部天牢,太后卻突然倒行逆施,不外乎是覺得高某身份存疑,日後你不但可以對皇上交待,也能對天下人交待,可是,太后你不要忘了,龍有逆鱗,觸之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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