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生路
聽到那一聲爆炸,洛陽險些嚇了一跳,所幸他絲毫沒有動彈,因此等幾個人先後躍進院子之後,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可是,屏氣息聲的他聽到大帥兩個字的時候,一顆心仍然不可抑止地急速跳動了起來。頃刻之間,他就壓下了滿心殺意,繼續豎起耳朵傾聽外間的對話。可緊跟著,他的臉色就變得極其微妙了起來。
「就讓穎王和韋家那些人去掘地三尺吧。再加上我還吩咐所有甲士分散往四面突圍,足夠他們手忙腳亂了!這雲龍山莊我紀家經營了幾代人,豈會只有一條密道?」
站在院子中央,紀飛宇頓了一頓,臉上露出了深重的殺意。此番在東都受到的屈辱,只要他平安回到徐州,必定百倍奉還!皇帝自以為平蜀成功,天下各國賓服,卻以為借著國戰告捷就能平定內憂,把他紀飛宇當成踏腳石嗎?他遲早要讓其知道,他們紀家能將其從榮王拱上御座,也能把人拉下來!看了一眼左右僅剩的幾個心腹侍衛以及兩個謀士,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沉聲說道:「走,等日後回來,我再重建這座雲龍山莊!」
嗖——
幾乎就在他話音剛落之際,屋頂上陡然之際一物疾沖升天,爆開了一團艷麗的火花。院子里眾人在最初的愣神之後,幾乎同時遽然色變。誰都沒有想到,在一部分人四散突圍逃生,一部分人從一條長密道轉移,同時炸塌了密道入口,而他們又從那條短密道轉移到了這裡之後,竟仍然會泄漏了風聲。其中一個侍衛厲聲喝了一句保護大帥,一面飛身衝上屋頂,其餘人則是慌忙護著紀飛宇往密道口躲。
說時遲那時快,那上房頂的侍衛還沒來得及站穩,就陡然向後跌落,重重摔在地上的時候,已經成了一具屍體,卻是被一刀割喉。儘管屋頂上的人沒有因此現身,甚至也沒人看清楚他的出手,可紀飛宇身邊的其他人已然膽寒。更讓他們為難的是,哪怕此時打開密道,卻也沒有全身而退進入密道的把握,火藥也已經全都用完,再也沒有惑敵又或者阻敵的東西了!
幾乎只猶豫掙扎了片刻,紀飛宇就開口說道:「屋頂上的朋友,你已經把我的行蹤泄漏了出去,完成了你的任務,若肯就此罷手離去,我送你黃金千兩!」
說完這話,他就突然脫下手中一個金環,奮力朝屋頂擲去,見一個人影倏然探手接去了東西,而後又隱藏了身子,他就繼續說道:「這手環暗扣中,有東都南市一家金銀鋪的票據,不用任何記認就可兌取千兩黃金,只需要按動內中一個機簧,就可以把金票取出來……」
他這話還沒說完,屋頂上就傳來了倏然一聲冷笑:「紀大帥真是好心計。這發射毒針的金環送給我,哪裡是什麼抵償你這條命的謝禮,分明是奪命大禮包才對!」
這個對字話音剛落,紀飛宇便只聽兩聲弓弦利響,他還根本來不及有任何躲避的舉動,就只見身邊兩個謀士應聲倒地。那一瞬間,他恨得眼睛都紅了。忠心耿耿的侍衛容易培養,可善於運籌帷幄的謀士卻是最難籠絡的,他下了多少力氣,用了多少手段,花費了多少代價,這才讓這兩個江南名士越過吳國來到了他這裡?
送出金環時還抱著很大希望的他此時再無僥倖,一把抽出了戰刀,聲色俱厲地吼道:「藏頭露尾之輩,你難道就不敢出來嗎!」
「我只怕紀大帥見了我,嚇軟了腿。要說不敢,是你不敢見我,不是我不敢見你!」韋鈺終於緩緩起身,一頭夾雜著銀絲的黑髮在風中飛舞,乍一眼看去,狂狷不羈,長弓短刀,殺意凌人。見紀飛宇看著自己的眼神驚疑不定,他便呵呵笑道,「怎麼,不認識我?是了,名聞天下的紀大帥,怎麼會記得韋家一個不起眼的庶子?你多年前派人劫殺我知己好友李承睿的仇,我可是時時刻刻銘記在心,從不敢忘記!」
「韋鈺……竟然是你!」
紀飛宇確實早就忘記了韋鈺。儘管有消息說這個韋家庶子深受皇帝賞識,可以隨意進出紫宸殿和貞觀殿,可他從來不曾把人放在心上。他滿天下的仇人多了,但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沒有報仇的能力,可現如今,他只看韋鈺背上那把弓就知道,對方有充足的力量置他於死地,就和之前戰場上韋鈺挽弓搭箭,悍然射殺了箭樓車上那些射手一樣!可笑他之前竟然認為那是謝驍兒,白白將謝驍兒賣了給穎王和韋家,否則說不定謝驍兒還能接應他一二!
可天下沒有後悔葯,而且這時候後悔已經晚了!
「沒錯,就是我。」韋鈺嘴裡這麼說,目光還彷彿不經意一般掃了一眼疏影和洛陽的藏身之處,見兩人全都一點動靜都沒發出,就彷彿不存在一般,儘管之前還曾經嘲笑這兩個小傢伙沉不住氣,但此時他心裡卻頗為滿意。畢竟,藏著兩張武藝很不錯的底牌,而且高廷芳和承謹率領翊衛府的兵馬就隱伏在山腳下,隨時隨地都會來當鷸蚌相爭的漁翁,他滿盤棋局已經贏了一多半,怎麼能不高興?
「紀大帥,你就不好奇我如何會在這裡守株待兔?你這麼多年來沒有離開過東都,我這麼多年來卻足跡遍布東都城中內外,雖說還不至於每座房子都到此一游,但是,擁有足夠的空間不受外界干擾,可以暗蓄甲士,可能屬於紀家的產業,我卻全都盡心儘力探查過,你這雲龍山莊如此有名,我又怎麼會放過?別人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你卻是明渡陳倉,暗修棧道,可惜你遇到了另一個聰明人,你預先埋伏了數百人在這雲龍山莊,早就不是秘密。」
紀飛宇被韋鈺諷刺得七竅生煙,然而,意識到若沒有轉機,等到穎王和韋泰韋鉞父子派人往這邊圍追堵截,他只有一個死,平生第一次虎落平陽的他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勸說道:「韋鈺,懷敬太子都已經死了十二年,就連他的親生父親,當今皇帝也不過是對外做個樣子,絕不是真會想到他,你又這是何苦!當年的事,是紀太后找我借的人,據說還是你姑姑韋貴妃收買皇帝心腹內侍做圈套,我那時候本就不在京城,根本就不知情,你要報仇,實在找錯了人!」
藏在暗處的洛陽和疏影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本是為了行刺紀飛宇而來,卻能夠聽到這樣的內情。若是兩人藏在一起,此時無論如何也會露出些許動靜來,但正因為各藏各的,誰都不願意此時露出破綻,回頭被對方笑話,因此硬是忍著滔天恨意,就這麼靜靜地隱伏在那兒。
而韋鈺面對紀飛宇的急切解釋,卻是哈哈大笑道:「紀大帥你何必對我解釋?如果我真心要取你性命,之前在亂軍之中,我根本不用對箭樓車出手,只消把矛頭對準你,憑這射日弓的射程,我拼著從今往後廢掉右臂,你覺得你能逃出生天?就是剛剛,若我存心要殺你,死的就不會是你那兩個謀士了。放心,你的命很貴重,我可不會殺你。呵呵,你不用費口舌了,想要殺你的人來了,我先走一步!」
見韋鈺騰身後躍,又聽到追兵已經趕來,紀飛宇心中一動,正要立時趁機退入密道,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韋鈺卻不僅僅是離開,臨走時長笑一聲,灑下了一把勁氣十足,亂七八糟的暗器,飛刀飛鏢四處飛舞,紀飛宇雖有護衛在身,等到躲閃開來之後,兩邊牆頭已經連續不斷有人越牆而過落地,須臾就把他緊緊圍死在了當中。面對這一幕,他終於生出了一股英雄末路的悲涼,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便橫刀身前。
而洛陽和疏影壓根沒想到韋鈺根本不管他們,直接就跑了,頓時傻了眼。可恨這時候他們又不是躲在一個地方,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還不能讓別人發現,於是在獃滯了片刻之後,他們乾脆繼續屏氣息聲,生怕露出一丁點動靜,把自己也給深陷了進去。
「穎王殿下和侯爺賞金千兩,這時候若後退,賞金可就是別人的了!」
不過是片刻的對峙,兩人就聽到韋家那方有人大吼了一聲,兩邊立時廝殺了起來,須臾便是血肉橫飛。一邊是跟著紀飛宇多年的心腹侍衛,闔家全都受紀家供養,一邊是受到韋家豐厚賞格刺激,紅了眼睛的將卒,只不過幾息,地上就已經橫屍數具。
就連紀飛宇也已經親自上陣,他雖然老了,位高權重,很少再親自拼殺,身手矯健遠不如當年,可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被激起全部血性的他卻依稀找回了昔日戰陣搏命的感覺,奮力拚殺之下,竟是親手將兩個想要取他首級的小卒斬於刀下。眼見他渾身浴血殺氣騰騰,這才有人意識到賞金美女不好拿,當下就傳來了嚷嚷聲。
「調弓矢來,就不信射不死他們!」
「別貪圖獨得賞金了,放訊號,調援兵來的,一千兩黃金夠不少人分了!」
「咦,快看,小侯爺來了!」
韋鉞是被那韋家的傳信煙火給引來的,雖說生恐有詐,但密道那邊要挖開入口絕非易事,攔截四面突圍的敵人也並不容易,相形之下,反而是到這裡確認是否真的有人發現了什麼線索,這並不費什麼事,也不用調派太多人手,於是,他和韋泰以及穎王打了個招呼之後,就親自匆匆趕了過來。可即便如此,當一堵牆被他前頭一個勇士用鐵鎚擊出一個破口,他眼前豁然開朗,看到了紀飛宇的時候,他仍是只覺一股狂喜直衝腦際!
這條大魚竟然真的在這裡!
可他卻並不知道,當紀飛宇看到他的時候,同樣是瞳孔猛然一陣收縮,旋即發出了一聲尖利的呼哨。幾乎與此同時,最最熟悉他風格的最後四個侍衛毫不猶豫,竟是不顧損傷悍然直衝了上去,而年近六旬的紀飛宇緊隨其後,先是硬捱了旁邊劈來的一刀,隨即絲毫不理會肩膀和前胸後背上先頭留下的那些血肉淋漓的傷口,直接朝著韋鉞的方向疾沖撲了過去,彷彿沒有看到那邊全都是剛剛趕過來的生力軍。
只要挾持了韋鉞,那便是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