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響鼓不用重鎚
清苑公主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這定然是高廷芳正好在此時從密道回來,於是神不知鬼不覺,和蘇玉歡再次掉了包。可是,高廷芳怎麼會回來?又怎麼會正正好好在這個時候回來?那一瞬間,她在沉思之中想到了皇帝說過的話,再結合剛剛蘇玉歡透露的信息,她一下子意識到涼王這熱炭團似的,死活要見高廷芳的心思別有玄機。
因此,哪怕有一肚子話要詢問高廷芳,她卻是哂然冷笑了一聲:「話不投機半句多,既然南平王世子有貴客來了,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省得三弟回頭耿耿於懷!」
見清苑公主也不進監房,而是轉身就走,涼王眼神一閃,終究還是沒有如往常一樣追上去說些好話,以求和緩關係。畢竟,他今天本來就是因為更重要的事情而來的。確定清苑公主確實離開,大門已經關上,他這才不無凝重地說道:「高兄,我今日前來,不是為別的。之前多虧高兄提醒,我一直派人盯著紀雲霄和武寧進奏院,結果……」
「涼王殿下。」高廷芳伸手止住了涼王,笑著說道,「我並非你黨羽心腹,就不參預你的機密事了。更何況,我之前就說過,我和紀雲霄有私仇,此時再聽你說紀家有關的機密事,萬一我出一個陰毒的主意,你是聽還是不聽?我這人雖然不像看上去這麼光風霽月,可也不願意公報私仇。」
「但是,我卻要提醒涼王殿下一聲,紀家如今紀飛宇有自立之心,人盡皆知,紀太后和你一派,紀雲霄又明顯另有打算,紀飛宇的兩個兒子也在彼此爭權奪利,雖說他們實際上彼此已經分道揚鑣,外人卻仍然視所有紀家相關人為一黨。」
見涼王眼神驟然轉厲,高廷芳卻彷彿沒有察覺似的,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所以,這也就意味著,紀太后和你做的事情,固然會牽連到紀飛宇和紀雲霄,而紀飛宇和紀雲霄父子若各自有什麼計劃,也同樣會牽連到你。我今日言盡於此,你發現了什麼,可以和心腹肱股去商議,甚至可以去和紀太后商量,問我卻實在是不適合。說起來,剛剛清苑公主來時,還給我說了一件趣聞。」
他也不管涼王是不是表示感興趣,笑吟吟地說:「聽說,前日大理寺卿盧家的家丁和武寧進奏院的衛士當街鬥毆,而後給翊衛府全都帶走了。盧正怡素來是韋家最忠實的鷹犬,可武寧進奏院卻素來自成一體,既不是涼王殿下你能夠節制的,也不是紀雲霄能夠輕易影響的。清苑公主還說,武寧進奏院的進奏官之首鄭懷榮被紀雲霄派人挾持走了。涼王殿下,聽著這些消息,你還不覺得,相比至少看上去是一條心的韋氏,紀家山頭實在是太多?」
當涼王離開監房的時候,他終於暗暗下定了決心。他今天來找高廷芳,與其說是問計,還不如說是找個局外人說一說話,藉此堅定信念。事實上,他原本還打算將自己連日來收集到的那些消息改頭換面,然後試探一下高廷芳,可沒想到對方根本就不吃這一套,避嫌的態度非常明顯,而且因為清苑公主早他一步到的,高廷芳竟然早就知道了那些消息。可不論如何,高廷芳前後兩次的分析都很中肯。
要麼就按照高廷芳第一次說的,他和紀家做一個割裂,從此以單純的涼王來爭奪東宮,但他是紀太后的愛孫,這一點在父皇面前的印象已經根深蒂固,勝算很低。但還有另外一種選擇,那就是在紀家山頭林立的時候,他盡最大的可能性來整合紀家的勢力。
如此一來,他在紀雲霄身邊的暗線得到的消息,就非常值得關注了。
如果武寧節度使紀飛宇真的在東都……如果他能借別人之手除掉紀飛宇……那麼紀家龐大的勢力,他就可以趁機掌握在手!
送走了涼王沒多久,高廷芳甚至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就只見藏著密道的那堵牆再次悄然移開,緊跟著,蘇玉歡就直接跑了出來。緊隨其後的,便是今日執意跟來的姜明,至於更想跟來的杜至,卻因為還擔著孟懷贏的身份,不得不留守在翊衛府,以防出現什麼棘手的問題。
此時,看到這監房雖說還算整潔,可絕對不能說是雅緻講究,姜明不禁心中暗嘆。
想當初在軍中的時候,韋鈺這個富貴出身的公子也一樣吃住隨意,和先鋒軍將卒同甘共苦。如今高廷芳也一樣如此,雖是自幼重病養在王宮之中的王侯世子,可卻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甘之如飴。怪不得韋鈺抽身離去的時候,卻會把高廷芳弄出來放在翊衛府,放手把一切都交給這個不久之前還是陌生人的南平王世子。
高廷芳剛剛沒空和蘇玉歡多言語,此刻一見他衝進監房,就打趣道:「蘇小弟,平生第一次蹲大牢,感覺如何?」
「當然很無聊。」蘇玉歡抽了抽鼻子,沒敢說自己其實覺得孤獨寂寞之類的話,旋即才做了個鬼臉道,「就是沒想到居然會被清苑公主險些拆穿了替身的把戲,實在是把我嚇得夠嗆,幸虧公主通情達理。」
「公主為人,當然通情達理……」
高廷芳才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只聽外間大門再次打開。雖說是他主動示意姜明去啟動韋鈺臨走時應該做出過的布置,重新放開刑部天牢外的看守,讓別人能夠來這裡拜訪他,可這樣密集的訪客還是讓他有些頭疼。而更加慌張的就是蘇玉歡和姜明了,蘇玉歡東張西望了一陣子,最終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大柜子,還死活把姜明一塊拉了過去。可等到兩人剛剛進去躲好關上櫃門,就聽到外間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容侯人呢?」
如果不是蘇玉歡很確定,自己在清苑公主眼中應該就是一個平凡的路人,他說不定會因為清苑公主特意問自己的下落而隱隱竊喜,自鳴得意。可他很清楚人家問的是自己,關心的卻是背後隱情,就乾脆厚著臉皮裝死,卻不想柜子門被姜明直接推開了。
「容侯聽到動靜,就躲進柜子里去了。」高廷芳看到蘇玉歡幾乎如同滾地葫蘆一般跌了出來,忍不住笑道:「他不知道是公主來,所以嚇得躲了。之前多謝公主替我遮掩轉圜,否則我和他未必有換過來的時間。」
「我也沒有攔住涼王,你不用謝我。」清苑公主眉頭一挑,目光落在了繼蘇玉歡之後,從柜子里爬出來的另一個年輕人身上。雖說她完全不認識此人,但卻感覺到了對方身上透出的那股驃悍氣息,當下開口問道,「我記得你之前去穎王府赴宴的時候,隨行之中並沒有此人。」
高廷芳微微一笑,很自然地介紹道:「他不是我的人,是韋鈺的親信。」
姜明沒想到高廷芳直接把自己賣了,頓時如遭雷擊,尤其是發現清苑公主眼睛死死盯著自己,隨即乾脆走到他跟前時,他更是覺得手足無措。他在戰場上能夠毫不猶豫地將刀砍向任何一個敵人,可面對婦孺卻總難免猶豫,更何況眼下這位還是天子長女,自家將軍的表妹,傳說中兩人在兒時非常親近!
「韋鈺在哪兒?」
姜明頓時更加狼狽,更加難以招架,只能用求救的目光去看高廷芳。可是,讓他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的事情發生了,高廷芳竟然和蘇玉歡悄悄溜出了監房,直接閃進了那通向外間的密道!那一刻,他忍不住在心裡破口大罵,可看到清苑公主根本不在意高廷芳和蘇玉歡,只是死死盯著自己,他只能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說。」
是不能說,而不是不知道。對於這其中的鮮明差別,清苑公主頓時露出了一絲笑容,輕描淡寫地說道:「你知道我和韋鈺是什麼關係,如果你眼下不說,那麼回頭等我再見他時,我便對他說,他的一個屬下不小心輕薄了我。」
暫時閃到密道中的高廷芳頓時目瞪口呆,旁邊的蘇玉歡也打了個寒噤。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之前通情達理四個字,全都覺得滿腦門子汗。高廷芳這才意識到,小時候清苑公主和韋鈺就常混在一起,那時候乖巧懂事只不過是在母親肖琳琅面前的假象,實則她哪天不戲弄幾個人玩?
面對祭出這樣大招的皇長女,姜明非常乾淨利落地敗下陣來。可是,他當然不會讓高廷芳置身事外,直接將其關於韋鈺很可能去了徐州刺紀的猜測和盤托出,眼見得清苑公主果然滿臉嚴霜,他就趁熱打鐵地說道:「卑職很擔心將軍,還請公主殿下能夠請世子殿下全心全意幫忙,否則我家將軍……」
「什麼將軍?」清苑公主幾乎立刻抓住了這個破綻,窮追猛打道,「韋鈺雖說因為之前救了南平王世子兩次,被父皇封為翊府左郎將,可他根本很少去翊衛府,絕不可能有你這樣口口聲聲稱他將軍的忠心部屬。你老實說,他到底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糟糕,這位金枝玉葉怎麼這麼敏銳!
姜明只覺得頭皮發麻,見清苑公主目光清冷地瞪著自己,他到了嘴邊的胡謅最終吞了下去,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這事情南平王世子也知道的……」
韋鈺這眼光真是,怎麼會找了這麼個沒擔待,看到女人就骨頭軟的小子!
一面和蘇玉歡緊急交流,一面分神留意外間動靜的高廷芳深深嘆了一口氣,隨即只能轉身出去,對著清苑公主說道:「韋鈺就是平蜀先鋒使,孟懷贏。」
清苑公主只覺得腦際轟然巨響,待見姜明臉色微妙,高廷芳身後的蘇玉歡先是大吃一驚,隨即恍然大悟,她終於確定,高廷芳應該沒有欺騙自己。
相比韋鈺這些年來的苦心孤詣,出生入死,她都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