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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法

  如果可能,韋鈺不但不希望踏入衛南侯府半步,而且恨不得一把火將這座外表光鮮,內中腐爛的豪宅燒得乾乾淨淨。


  然而,苦心孤詣十二年,如今局面正走向他最希望的方向,即便桀驁如他卻也不得不忍。更何況衛南侯韋泰從滑州回到了這座衛南侯府,雖說讓他多了不少麻煩,可總比那老東西窩在義成軍節度使府中來得好對付。因此,從刑部衙門出來,他進宮之後不知所蹤,一夜未歸,卻還是在次日辰正時分策馬回到了這座根本談不上家的府邸。


  然而,丟下坐騎韁繩一進大門,他還沒走幾步,卻發現身後大門砰然關上。不用回頭,他就能想象到那幾個守門的家丁如臨大敵的樣子。微微皺了皺眉,他哂然一笑就繼續往前走去,當快到正堂時,看到一群全副武裝的家丁一擁而上,團團將他圍在當中,他便負手而立,冷冷說道:「你們想以下犯上嗎?」


  「以下犯上?他們都是父親身邊的精銳,可從來沒把你這個庶子當成主子!」


  隨著這個聲音,韋鉞在幾個家將的簇擁下,趾高氣昂地出現在了正堂門口,居高臨下看著重圍之中的韋鈺:「父親已經把那個女人帶到宗祠去了,你要是不想讓她受苦,就放聰明一點,乖乖束手就擒,省得回頭母子二人一同吃苦頭。」


  「哈哈哈哈!」韋鈺突然縱聲大笑了起來,眼見韋鉞在自己的笑聲中漸有惱羞成怒的跡象,他才漸漸停了下來,用譏誚的語氣說道,「多少年了,還是只有這種老花樣,老套路,除了仗著孝悌兩個字壓我,你們就拿不出別的辦法了?真可憐!」


  韋鉞終於被撩撥得徹底炸了,他陰沉著臉重重一揮手,見那些父親身邊的精銳家丁齊齊朝著韋鈺圍逼了上去,他剛剛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卻不料韋鈺面對一個正面襲來的家丁,竟是猛地悍然出手。


  饒是他同樣自幼習武,卻仍是只覺得眼前一花,隨即竟發現原本手無寸鐵的韋鈺不知怎的從一個家丁手中奪了一把刀在手,右手一翻,一個漂亮的刀花逼退了側面的三人之後,繼而反身迎上了背後來敵。不過幾息的功夫,當一番激戰過後,韋鈺再次提刀而立時,二十多名家丁能站著的只有一半人!


  「反了,真是反了!」韋鉞只覺得又驚又怒,儘管身邊還有家將護衛,儘管韋鈺並未逃脫重圍,可他還是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寒意。他從前就瞧不起韋鈺,甚至罵過賤種,但他卻還是第一次深深體會到,這是一個瘋子!

  周遭的家丁們眼見受傷倒地的同伴幾乎無人能夠爬得起來,呻吟聲不絕於耳,一個個都神經繃緊,當看到韋鈺提著的刀尖上正有一滴滴血掉落在地,每一個人都不敢發出絲毫聲音,就連在戰場上面對敵人,他們都不曾有過如此戒懼審慎。


  而身處重圍之中,韋鈺卻笑得異常開懷:「韋小侯爺,現在可以好好說話了吧?有道是先禮後兵,要請我去宗祠,那麼就好好地說一個請字,然後在前面帶路,哪有先兵后禮的道理?」


  「我看你還能張狂到幾時!」


  韋鉞色厲內荏地迸出了一句,氣咻咻地一甩袖子,帶著幾個家將轉身就走。這時候,韋鉞方才隨手將那染血的鋼刀一扔,大步跟了上去。


  當他逼近那些原本圍著他的家丁時,眾人竟是不知不覺讓出了一條路給他通行,直到看見人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他們方才慌忙開始查看地上那些倒霉的同伴。不看不要緊,一看之下,哪怕這些家丁大多是上過戰場的,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十幾個倒地不起的人傷勢有輕有重,輕的不過是被打暈了過去,弄醒之後暈乎了一陣又是一條好漢。可傷勢重的卻不是斷了手筋,就是斷了腳筋,甚至腰背肩肘這種最要緊的地方被刀刺穿,可以說竟是完全廢了!只有當事者本人知道,這種輕重區別的待遇是為什麼。剛剛動手時,他們的出手也各有輕重,韋鈺竟然是甄別了對手出手程度給予還擊。


  誰能想到,韋泰的這個庶子竟真有如此武藝!


  不緊不慢地跟在韋鉞一行人身後,韋鈺很滿意地發現,剛剛那些家丁之中沒人跟上來。知道自己痛下殺手打怕了這些傢伙,他的嘴角依舊掛著那氣死人的嘲諷笑容,直到遠遠看見宗祠時,他才不知不覺捏緊了拳頭。眼見韋鉞徑直入內,留了那些家將在外,他絲毫沒有跟過去的意思,而是就在這偌大的院子中央站住了,目光卻不由得看向了宗祠兩邊的四字對聯。


  望出京兆,源自高陽。


  這是韋氏一族的源流和郡望。原本是為了標榜自己,但韋鈺看在眼中,卻只覺得簡直笑話。如今的衛南侯韋家根本就和京兆韋氏沒有半點關係,不過是從軍中崛起的暴發戶而已,卻硬是想要高攀昔日名門,純粹往臉上貼金。就在他眯縫眼睛繼續審視這八個字的時候,卻只見韋泰已經匆匆出來了,一旁跟著一個憔悴蒼白,畏畏縮縮的中年婦人。而韋鉞彷彿恥於和那婦人同列,竟是還遠離了幾步。


  「孽障,你好大的膽子!」


  韋泰常年在外,朝中有妹妹韋貴妃和長子韋鉞,從十二年前懷敬太子承睿死後,他就再沒管過韋鈺這個庶子。正因為如此,在他心目中,韋鈺就應該一直都像之前刑部大堂上那般緘默老實,因此剛剛聽了韋鉞添油加醋的告狀之後,他那心頭怒火簡直到了頂點。


  韋鈺淡淡地答道:「不是我膽大,是大哥奉命做事的時候,實在是太過愚蠢。既然我都已經回了這衛南侯府,他在哪裡不能派人攔我,卻非得在我剛進大門口就動手?不但如此,還仗著父親調撥的那些家丁,想要我的哪條胳膊腿做紀念,我要是束手待斃,豈不是讓他稱心如意?」


  「你這個賤種,竟還血口噴人!」韋鉞簡直都快氣炸了,一個箭步衝到父親身側,氣急敗壞地說道,「父親,您千萬不能聽他的,他這是……」


  「夠了!」出人意料的是,開口喝止的又是韋鈺。他分外輕蔑地瞥了韋鉞一眼,淡淡地說道,「我也沒工夫和你鬥嘴皮子。父親開宗祠不就是為了拿出家法,好名正言順教訓我這個逆子一頓嗎?那就少說廢話,直接來就是了。橫豎看在娘的面子上,我總不至於再讓行刑的人和外間那些家丁一個下場!」


  韋泰已經是臉色鐵青。儘管之前高廷芳登門的那一次韋鈺託詞沒來,而後韋鉞也曾多次說過他不在東都期間,韋鈺桀驁不聽吩咐,可看在這個庶子先後兩次救了高廷芳,而後又拿住了要毒殺徐長厚嫁禍穎王的褚萬強,他也就大度地放過了這些事。可此時此刻真正直接見到韋鈺這副輕慢的模樣,他只覺得心頭陡然而生一股殺機。


  這逆子若是再放縱下去,焉知將來不是天大的禍害?更何況,只要殺了他,說不定就斷了皇帝一條臂膀!


  他微微眯起眼睛,斜睨了一眼兩個手持家法木杖的家丁,用幅度非常小的動作點了點頭,這才沉聲喝道:「忤逆長上,無法無天,再不管教你,別人還以為韋家沒了規矩!來人,給我扒了這孽障的上衣,打他四十杖!」


  此話一出,韋鉞頓時心中大喜,而韋泰身邊那中年婦人,韋鈺的生母瓊娘卻是面色慘變。她撲通跪了下來,緊緊抱著韋泰的雙腿,苦苦哀求道:「侯爺,求求您開開恩,鈺兒只是一時不懂事,您罵他罰他怎麼都行,他這單薄的身體怎麼經得起四十脊杖!侯爺……」


  聽到瓊娘這帶著哭腔的懇求,韋鈺頓時遽然色變,他怒聲喝道:「我還沒死呢,你嚎什麼喪?四十杖而已,還打不死我!」


  隨著這聲音,在這正月末依舊凜冽的寒風中,他三兩下脫去了上衣,露出了堅實的上身。只見那墳實的肌肉上,留有一道道鮮明的疤痕。看到韋泰果然對瓊娘的懇求充耳不聞,而兩個家丁則拎著木杖上來,他就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向來沒有跪著受刑的習慣,你們有膽子便直接上來打!」


  兩個家丁對視一眼,一時凶光畢露,其中一個當即繞到了韋鉞背後,提起木杖對準他的脊背就是重重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就駭然色變,卻原來那木杖絲毫沒有打人肉的感覺,而是彷彿如擊金石,震得他手肘發麻發痛。不信邪的他又多加了幾分力氣,掄起木杖又是一下,可此番反彈之力竟是更大。明白了韋鈺如此有恃無恐的緣由,他立時慌忙退開幾步,對著韋泰叫道:「侯爺,二公子內功精深,再打下去,只怕小的木杖打斷也上不了他半分。」


  「好,好!」韋泰怒極反笑,見俯伏在自己腳下的瓊娘按著胸口如釋重負,他突然一把拎起她的頭髮,冷冷喝道,「韋鈺,你要是不肯安安分分挨家法,那麼子不教,母之過,便讓你娘挨這四十杖!」


  聽到瓊娘一聲痛呼,緊跟著便一聲不吭,韋鈺登時牙關緊咬。看著冷酷無情的韋泰,幸災樂禍的韋鉞,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用說這話來逼我,讓他們繼續,我不運功相抗便是。」


  聽到這話,剛剛沒動手的那家丁頓時大大鬆了一口氣,連忙搶在同伴前頭,用足了力氣掄著木杖便是重重揮舞了下去,隨著那一聲入肉悶響,韋鉞的肩背上頓時留下了一條深深的血痕。然而,韋鈺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反而當看到韋泰鬆手放了瓊娘,她委頓於地,目光凄惶地看向他時,他卻生出了深深的無奈。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這個生下他卻根本無法保護他的女人,如果不是這個女人不肯聽他的話離開衛南侯府,他又何必在這韋家受此屈辱?

  一下,兩下,三下……饒是韋鈺多年打熬的好筋骨,可那木杖上加了暗勁,他卻不能運功相抗,漸漸的額頭上便是汗珠密布。可就在十幾下過後,勉強保持著直立狀態的他卻只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侯爺,南平王世子和涼王來了,都已經進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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