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願者上鉤
鄧州乃是大唐威勝節度使的轄地,和襄州的山南東道節度使一北一南,駐軍卻遠遠不及,統共馬步軍只有萬人,其中馬軍甚至不滿千。
威勝節度使柳玄真的父親和當朝韋貴妃的父親韋英曾經是結拜的兄弟,這交情到了下一輩,原本難免要差幾分,然而韋貴妃所出二皇子穎王李承謙乃是諸皇子當中最年長的,中宮無主,韋貴妃雖沒有權攝六宮的名義,可韋家仍舊煊赫一時。因此,韋貴妃兄長衛南侯韋泰的嫡長子韋鉞這次到鄧州來,號稱替一位死去的堂姑父掃墓,柳玄真表現得非常熱絡。
誰都知道,掃墓不過是借口,韋家只是想和柳玄真進一步交好。
身為節帥卻親自陪著韋鉞去掃了一回墓,柳玄真在回程路上便笑眯眯地說道:「賢侄,威勝節度使這位子聽著威風,其實和山南東道節度使比起來,就差得遠了,襄州更是繁華遠勝鄧州。你可要幫我在你父親和姑姑面前吹吹風,要知道,襄州的謝三不是好東西,又貪又黑,什麼都只往自己懷裡摟,而且,聽說不久之前,他還給三皇子涼王殿下送過一份豐厚的壽禮。」
衛南侯兼義成軍節度使韋泰嫡長子韋鉞今年二十六歲,相貌堂堂,素來眼高於頂,即便柳玄真算得上是父執長輩,他也沒有將其放在眼裡,前面半截話他就猶如耳旁風聽過算數。可是,當柳玄真告狀說,襄州的山南東道節度使謝明輝竟然獻媚於涼王,他不由得微微變色,隨即就若無其事冷笑了一聲。
「還不都是因為皇上那次當眾說的話?道是東宮無主,若要服眾,諸皇子就要有軍功才行,想來涼王就瞧上山南東道節度使謝明輝了。誰讓山南東道節度使正在邊界?只不過,謝明輝怎能比得上柳世叔?他的兵馬比你多,可他那矮胖的身材,哪裡能上陣建功呢?你放心,我回去之後,一定會對父親和穎王殿下說一說,謝明輝的位子,不會坐得那麼穩當。」
隨隨便便承諾了柳玄真一句,韋鉞見其面露欣然得意之色,便一揮馬鞭加快了馬速。眼看鄧州城在望時,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疑惑地回頭看時,就只見一輛馬車似乎失控了,竟是朝著他這邊瘋了似的疾馳過來。嚇了一跳的他慌忙往旁邊避讓,而在他身後的柳玄真更是在腦海中轉過了無數陰謀論的猜測,所帶的部屬當中,甚至已經有人彎弓搭箭。可就在這時候,空空如也的車夫位子後頭,車簾被人打起了一條縫。
「救命,誰來救救我家世子殿下!」
世子?哪家世子?
韋鉞腦海中第一時間將所有皇室宗親都過了一遍。然而,下一刻,他就不用猜了,因為車裡頭那個叫嚷的人已經給出了答案。
「我家世子是去東都朝賀的南平正使,誰能幫忙攔下馬車,我家世子必有重謝!」
世子……南平正使?莫非是南平王世子?
韋鉞一下子振奮了起來,他幾乎用最快的速度朝身邊的親隨侍從咆哮道:「快,攔下那輛馬車,絕不能讓車上的人出任何問題!」
柳玄真的反應也沒比韋鉞慢多少。人家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他若是再不明白什麼情況,這節度使豈不是白當?隨著他也吩咐身後牙兵上前救援,隨著有人甩出套索,有人冒險騎馬迎上前去,飛躍上了車夫的位子,力圖抓住韁繩控制馬匹,總而言之,在好些人的齊心協力之下,那幾乎脫韁的老馬終於漸漸停下,車廂卻在這飛馳和顛簸中幾乎散架。當柳玄真和韋鉞趕上前去時,兩人對視一眼,全都如釋重負。
總算是成功救下來了!
然而,當韋鉞令人打起車簾,看清楚車廂中一共三人,其中一個青年正斜倚在一個侍女身上,赫然面色蒼白氣若遊絲的時候,他仍舊呆了一呆。緊跟著,他就只見另一個蒙著半邊眼睛的少年敏捷地跳下車來,卻是沖他連連打躬作揖。
「公子,求求你請個大夫,我家世子殿下原本就體弱多病,要不是南平使團路上被人劫殺,他不得已和其他人分成兩路走,也不至於沒個照應!」
天下諸國,南平最小,然則卻正好和大唐接壤,南平王世子據說甫一出生就體弱多病,幾乎從沒有踏出過南平王宮,韋鉞也當然有所耳聞。此時此刻,他當機立斷地對身邊的柳玄真說:「柳世叔,茲事體大,勞煩你立刻派人去請最好的大夫,然後準備住處安置南平王世子。」
柳玄真當然分得清楚事情輕重,也顧不得韋鉞這反客為主越俎代庖的決定,立時吩咐部屬去安排。很快,看熱鬧的人被他驅散,而韋鉞也已經派了幾個親隨過去,好歹將人從破爛不堪的馬車中抬了出來。韋鉞自忖粗通幾分醫術,二話不說上去輕輕搭脈,可那脈象卻讓他幾乎如同被燙著似的一縮手,著實嚇了一跳。直到這時候,他才敢確定,對方應該真的是那位傳說中的南平王世子。
這樣虛弱的身體和脈象能活這二十幾歲,也不知道是南平王花了多少心力苦苦維持!
韋鉞心裡這麼想,當大夫被幾個牙兵心急火燎地帶過來之後,他看到對方把脈之後,那幾乎把眼珠子瞪出來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一點沒錯,果然,苦著臉把了一會兒脈,他就只見對方站起身後磨磨蹭蹭來到自己面前,隨即低聲下氣地說:「小侯爺,那位的病實在是……說不出的麻煩,小的實在是能力有限,您還是另尋高明……」
「既然治不好,緩解也不行?至少要讓人醒過來!你要是連這點本事都沒有,你這醫館也不用開了,我砸了你的招牌!」說這話的是柳玄真,他這個現管的節度使殺氣騰騰一開口,立刻讓那大夫嚇得噤若寒蟬,一抹額頭上的汗就立時跑去忙活了。見此情景,這位威勝節度使方才對韋鉞低聲說道,「賢侄,那庸醫手段看來也有限,等調了馬車過來,就把人先送回我的節度使府再說。只不過,沒想到小侯爺這般熱心,南平王雖說封王,論實力不過一節度而已。」
「唔。既然遇上了就是有緣,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韋鉞隨口答了一句,心裡卻想到了昨日晚間,下屬稟報的一個消息。
「小侯爺,剛得到安養縣令送來的消息,說是南平使團一度遭襲,刺客疑似楚人。送了刺客屍首去官府的南平使團中人似乎流露出,說是南平戰局不利,南平王有歸降之意。」
就為了皇帝之前當著所有朝臣的面提到戰功立儲,朝中最有希望爭奪東宮的穎王和涼王都快急瘋了。他的父親衛南侯韋泰是義成軍節度使,所鎮的滑州距離東都不過數百里,和諸國全不接壤,所以穎王才讓他到鄧州來接觸柳玄真。相形之下,涼王承誠雖說母系寒微,卻得紀太后支持,而紀太后之兄武寧節度使紀飛宇鎮徐州,領徐、泗、濠、宿四州,正對吳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紀飛宇不是紀太后,對涼王承誠不怎麼買賬。
可如果南平歸降,而此事由穎王一力辦成,那麼東宮之位就相當於十拿九穩了!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醒了!」
當高廷芳再一次睜開眼睛時,聽到的便是洛陽那驚喜的嚷嚷聲。看到小傢伙用浮誇的演技飛也似地跑了出去,他不由得扯動嘴角苦笑了一下,卻只覺得全身乏力,根本動彈不得。見此情景,疏影連忙將他半扶了起來,在他身後墊了一個引枕,又小心翼翼地服侍了他喝水,隨即才低聲說道:「世子殿下,這是威勝節度使府。之前幸好韋小侯爺和柳大帥路過,救了您。」
看來,果然是成功了嗎?
高廷芳一口氣喝了大半杯水,這才覺得整個人好過了一些。很快,他就聽到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兩個人就匆匆進了屋子,最後才是洛陽。走在前頭的年輕人二十五六,錦衣華服,看上去形容英武,眉宇間本有幾分倨傲之氣,此時卻因為滿臉堆笑,顯得親切了許多。稍稍錯後半步的中年人四十餘歲,依稀能看出年輕時英偉的樣子,如今卻赫然流露出幾分酒色過度的疲態。
因為韋鈺的緣故,高廷芳當年曾經見過韋鉞很多次,如今故人再見,無疑是一個天大的考驗。但只要過了這一關,那麼也就代表著將來即便抵達東都,別人也未必能夠看出任何形跡來。
於是,面對相貌和年少時變化不大的韋鉞,他微微欠了欠身道:「多謝援手之恩……聽說是韋小侯爺和柳大帥救了我,不知道二位可是?」
「我是韋鉞,衛南侯韋泰便是我父親,這是威勝節度使柳玄真柳大帥。」韋鉞搶上前一步,硬是把高廷芳按在了引枕上,隨即笑吟吟地說道,「高兄你身體尚未恢復,儘管躺著。你是南平使節,卻在大唐境內遇襲,我和柳大帥身為大唐命官,自有援手之責,哪裡當得起你一個謝字?只不過,你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和柳大帥險些急死,也不知道換過幾個大夫。怎樣,你現在身體可好些了?」
柳玄真不大明白韋鉞如此禮遇高廷芳的用意,但這並不妨礙他湊趣地說道:「小侯爺就差沒提著寶劍把滿城大夫全都給搜羅過來,幸好世子終於醒了。」
「讓二位費心了。」高廷芳虛弱地笑了笑,這才嘆了一口氣道,「我自幼多病,這是生平第一次離開南平王宮,和使團中人失散之後,車夫也在逃亡時不慎墜落山澗,洛陽硬著頭皮駕車到這裡,結果不知怎的馬就驚了。」
說到那時驚心動魄的經歷,他似乎心有餘悸地打了個激靈,隨即便誠懇地說道:「若是可以,能否請韋小侯爺和柳大帥借幾個人給我,送我到東都?」
韋鉞正尋思該怎麼提此事,一聽高廷芳主動開口,他頓時哈哈大笑道:「高兄實在是來得巧。我正要回東都,乾脆護送你一程,只要你不嫌我言語無趣就好!」
柳玄真有求於韋鉞,乾脆也就幫著繼續敲邊鼓:「小侯爺的武藝在我大唐年輕一輩中可謂數一數二,有他護送,世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高廷芳登時大喜過望,他扶著床沿,掙扎坐直了身體,舉手深深行禮道:「能得二位援手,高廷芳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