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你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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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敢在下雨,雨很大,沖刷著斑斑駁駁的水泥磚,不一會兒就在凹陷處形成了小水窪,再一會兒,小水窪也被愈來猛的雨水給淹沒了。
郝清揚上夜班,老甘嗑藥之後睡著了,只剩下馮三蹲在門口看雨。
馮三擔心蔣越到機場換汽車不好開回來,一下大雨汛期河水漲起來了,各處路也得跟著堵。
黑黑的門外出現一個人影。
馮三站起來:「越哥!」
蔣越懷裡抱著一個人,那人身上蓋著蔣越的黑色大衣。
蔣越快步走進屋:「馮三,去找繩子。」
馮三不明所以但還是哎了一聲跑去廂房。
易周抓著他前襟衣服,用泛紅的眼睛看著他:「你要幹什麼。」
鎮定劑的效果過了,一陣一陣的膽寒,噁心從全身滲透出來。
蔣越剛把她放在床上,她從床上跳下來就要往外面跑。
蔣越攔腰把她扛起來,甩在床上。
馮三拿著一根麻繩進來:「越哥。」
意識到蔣越要幹什麼,易周在他手底下掙扎:「你他媽……你敢……」
易周的脖頸被蔣越鉗制在手裡,易周用盡全力朝後肘擊,但是以更快的速度被化解了力道,以絕對疼的姿勢被別在背後,接著整個人被翻了過去。
兩隻手順勢被蔣越拉到頭頂。
絲毫不憐惜地把她的手死死綁在床頭。
「草你媽蔣越你放開我!」
繩子在她身上纏了一圈又一圈,固定在床上。
毒癮發作時候的疼痛比什麼都要來的猛烈。
絕對不能用言語形容那種痛苦,鈍器擊打在身上的痛苦或許一下,再一下就麻木了,血流乾淨,之後也就沒感覺了。
可是毒品匱乏帶給人的那種從身體內部啃噬的刺激感,無時無刻不折磨著神經,只是愈發猛烈而沒有盡頭。
意志力和其他什麼,在這種痛苦面前,顯得特別蒼白可笑。
易周已經趨近癲狂,她不停地扭動著身子,渾身顫抖,眼睛血紅:「蔣越你個混蛋!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不要忍了,我忍不住!好疼!好疼!」
極致的痛感趨勢她無望而拚命的掙扎:「你放開我!蔣越你他媽放開我!」
整個床被她帶動地哐哐響,手腕被麻繩磨破皮,滲出血。
蔣越把她摁的死死的,壓在她身上,易周從下往上看著他的眉眼,深刻冷利的,不經意間淌出的痛苦,彷彿此刻在遭受折磨的是他一樣。
易周忽覺得悲傷,但也只為蔣越這樣的表情動容了一瞬。不能忍了,忍不了了,好疼!好疼!
她失去理智地大罵:「蔣越你滾,你滾,你她媽該死,我為什麼要遇見你,為什麼要受罪,都是你!你該死,我不要你!你滾!你滾!」
蔣越把頭貼在她臉頰邊上,肩膀輕微的顫抖。
可她只覺得更加痛苦,繩子勒進她的身體,她不住的打寒戰,神經如刀割,噁心,嘔吐出混濁成咖啡色的血,生理性的眼淚,汗水,血液混在一起,整個人都是濕的。
最後她罵不出來了,太痛苦,她的理智徹底崩潰,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乞求:「蔣越你放開我好不好?我錯了 我不該招惹你,我錯了,求求你放開我……求求你……我好難受,我錯了,蔣越……放開我好不好,我陪你上/床……我做什麼都行……」
蔣越只是緊緊抱著她,深深把頭貼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一言不發。
馮三眼裡淚水險些滾出來,他看不下去,自己跑了出去。
易周乞求了很久,直到最後喉嚨發不出一點聲音,只剩痛苦地嘶嘶聲。
易周被毒癮折磨,她同時也折磨著蔣越,誰也不比誰好過。
恍恍惚惚,一個小時過去,她似乎差點要死掉,已經是筋疲力盡,她獃獃望著天花板,眼珠緩緩轉動,看見耳側男人腦後突出的一塊頭骨。
「蔣越。」她聲音沙啞。
蔣越抬起頭,滿臉疲憊,輕微皺著眉,擦了擦她的臉,略帶遲疑:「好了?過去了……?」
易周輕輕點頭,臉色慘白,剔透的眼珠子靜靜望著他。
蔣越眉頭舒展,仔仔細細看了她一遍,竟然有點恍惚。
易周動了動勒出血的手腳。
蔣越恍然:「疼?」
「嗯。」
綁的時候繩子系了死結又太緊,松不開,蔣越抽出一把小刀,挑斷了繩子,斷繩像一條切斷的小蛇,屍體碎塊紛紛砸在地面。
易周忽然露出一個蒼白的笑臉,那種笑臉,全然不似她剛才正常跟蔣越說話的模樣,是一種空洞的,沒有生氣的笑容――
理智消失地無影無蹤,她在得到自由的一瞬瘋了一樣踹倒毫無防備的蔣越,像是被誰追趕著,不顧一切地逃了出去――
老甘在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易周鬼一樣闖了進來,掀開他放白粉的抽屜,打開打火機――
蔣越大吼一聲,追出去抓她,橫起一腳踹在她手臂上。
白粉四散,打火機拽了出去。
易周凄厲而瘋狂地尖叫一聲,撲過去撿拾散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摸索著,十指都沾滿了地上的東西,乾脆,連同泥水一起,貪婪地舔舐著。
蔣越把她提起來,狠狠一巴掌,她整個人被打翻在地上,她不管,只是瘋了地把地上的白粉往嘴裡塞。
蔣越暴怒,抓住她的雙手,易周根本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跟瘋狗一樣與他廝打。
全然無理智,他擋著我吸毒了!他是仇人!我要殺了他!
她拳腳相加,然後被加倍地打回來,跟毒品帶來的痛苦比起來皮肉的疼根本不算什麼,她張嘴一口狠咬住他的肩膀。
鮮血從她咬的地方滲出來,濕了一圈,蔣越的眼睛漸漸紅了,液體濕了眼眶。
易周愣愣地,鬆開嘴。
她伸出沾著泥的纖細手指,想去摸摸他的臉,摸摸他眼睛里滾出來的清透液體是什麼。
蔣越一下把她的手打開:「你滾。」
她站在原地,獃獃地一動不動,吞掉的白粉開始生效,她的世界里什麼都在晃,陰仄的門框,簡陋的茶几,黏濕的土地,站在她面前的一直是那樣桀驁而不屈的男人。
哭了。
他說:「你滾。」
嗯,我滾。
她拖著殘破不堪的世界遠離他,折身跑進雨幕。
天與海顛倒過來,傾盆汪洋流泄,她一定是跑進海裡面了吧,雨那麼大,那麼大,然後就要注滿全世界。
停靠的汽車變成各種魚被啃噬殆盡的骨架,突然活過來沖她呲牙鳴笛嘶吼。
一條細細的線懸在天上。
她想那該是電線一類的,隨即又把它否定了,肯定是誰拋下來的魚線,咬住,就再也上不來了。
她置身的世界歡樂的奇妙,身體彷彿要舒服地分裂成一小片一小片然後飄出海面――
可是她的心臟卻那麼痛,那麼痛。
她想去給自己揉一揉,抓了抓心口的位置。
什麼也抓不到。
只有海水盈滿她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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