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地獄
男人一手擒著她的脖子,表情陰冷地看著前方,男人手勁很大,她覺得男人的指甲穿透了脖頸後面的一層皮,她很累,情緒安定下來身上沒有一處是不疼的,動也不想動。
掐著她的男人左鼻到耳根的地方有一條疤,創口很平整,男人鼻骨很高,眼窩比一般人都要深邃些,緊身的背心勾出緊實的腰線和成塊的腹肌,除了氣質格外陰桀,對易周來說實在是很合乎她口味。
她盯著男人看了好一陣,開車的小墨鏡又看了一眼後視鏡忍不住說:「魏平,蒙上這娘們眼,別讓她瞎看。」
小墨鏡對男人的口氣很沖,看來男人的地位是不怎麼高的,不過以男人的身手來看,想來是受雇拿錢辦事的。
魏平……易周以前也不怎麼關注黑道白道上的事,只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魏平轉頭,易周與他四目對視,他一臉陰沉,一股幾不可察的殺氣冷不丁漫了出來。
看魏平沒什麼反應,小墨鏡覺得有點打臉,車子嘎一下打了個彎,怒聲:「魏平!道不旁漏!」
魏平慢悠悠說:「她愛看看,人到你們手了還跑得了?」
小墨鏡哼一聲,只剩一隻完好的眼陰陰從後視鏡瞄了後座那隻白兔子一樣的女人,心又恨又癢:「跑不了。」
魏平點了一支煙,火星劃過,眼裡轉瞬即逝的一點光亮。
小墨鏡遲早要為對魏平這麼說話付出代價,易周想。
這個男人是頂頂不能招惹的。
易周轉頭看窗外,朝向她的樹要比背向的長得茂盛些,車在往偏南的方向開。
「不看我了?」魏平忽地捏著她的脖子迫使她轉頭:「我長得沒外面樹好看?」
小墨鏡鬨笑了:「你臉上大疤,好看鬼……」
「好看,」易周突然發聲打斷:「我喜歡。」
魏平嘴角一勾,笑容幾分陰桀:「我好看還是你男人好看?」
「我男人好看,身材好,活兒好。」易周說。
「瞎雞巴胡說!」小墨鏡剛才被易周噎了一下,這會又被她逗笑了:「小娘們你是不是嚇傻了啊?」他笑:「等著爺我操到你找不著北!」
小墨鏡得意忘形,魏平眼睛倏地暗下來。
車往裡開,碾倒了幾棵小樹,竟然開進了一個山洞,山洞不是天然的,像是挖到一半的礦洞,有些礦洞打不到礦就會被廢棄,有一定危險性一般沒人會進去。
車開了一小段裡面窄了就下車走,魏平帶頭,易周剛下來,小墨鏡故意推了她一把,手不安分地抹掉了她肩膀的衣服。
她忍著噁心戴上外套帽子,拉鏈扣到脖頸。
往裡走越深,易周聽到類似於滴水的聲音,魏平的手電筒一打晃竟然看到更多左右分支的通道,她暗暗吃驚竟然有這麼深藏的地道。
過了一會,小墨鏡想起來把東西給條子弄走的事,神色倉皇起來,撕了條布把易周捆了,蒙上眼。
牽著走了一陣,聽著有人走路和推板車的提溜碾壓聲。
隔著一層布覺得光亮了點,有人說:「曹頭,就你倆回來啦,怎麼傷眼了,遇條子了?」
「滾你媽,不該問別多嘴!」小墨鏡一聲吼。
易周覺得不少人的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數不清,空氣里有地下陰濕的潮味、血腥味和酒味。
魏平:「那邊那個沒死透。」
一個人嗯了一聲,拖拽東西的聲音:「還能用不?」
魏平:「用不了了。」
易周模模糊糊看到一個人舉著一重物,吭砸下來,溫熱的液體噗濺在她臉上。
小墨鏡罵:「都弄我身上了!真噁心!」
易周揩掉臉上的黏液,淡腥味,她再熟悉不過的腦漿味道和觸感,卻前所未有地叫她毛骨悚然。
魏平突然故意在她背後一戳,她直接抖了一下,她蒙著眼沒看到魏平嘴角一絲古怪的笑。
她被關在一間小室里,鐵門生鏽,污泥血水滿地,有一樣被關在這裡的女孩,斷斷續續地抽泣,外面人來往走動,推著拖車,拖車上毫無疑問放著死人。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的功夫,聽門外有怒罵和扇耳光的聲音,裡面的女孩又開始哭。
「日你媽的去了一撥人就回來這幾個!」
「東西沒了你怎麼不死在那!」
「這事瞞著上頭!離交貨還有一月……」
女孩子們的哭聲攪得易周聽不清外面說什麼,她煩燥,壓著聲吼:「都閉嘴!」
女孩子們靜了一瞬,又開始哭。
「嘭」一聲槍響。
突然寂寥無音,然後門哐一腳被踹開。
一個面目凶煞的胖男人走進來:「人哪個!?」
魏平一指,胖子肥厚的手掌抓起捆她的繩子,一腳悶在她肚子上。
她肚子里的肉攪爛了一樣疼得扭在一起,她握緊拳頭一動不動 ,胖子大手甩了她一巴掌,她嗆在地上,生生咽下胃裡湧上來的一口血沫子。
胖子罵:「我艹你啞巴啊,會不會叫喚!」
他發狠踹,易周生生忍著一動不動,像一隻沒有生氣的木偶。
打人要看的就是人拳腳下的醜態,哭叫,嘶喊,恐懼扭曲的臉,最惹人施虐欲,胖子踹來踹去她沒反應,也覺得沒勁了。
旁邊的女孩驚懼地哭著縮成一團。
「呸,晦氣。」胖子兩小眼盯了一圈,抓起一個哭得厲害的女孩拖了出去。
女孩叫聲凄厲不願意走,胖子喘著粗氣把女孩抱著摔滾了。
辦事去了。
魏平嘴裡叼著煙,站在外面,看躺在地上的易周,她的連衣帽蓋著臉,眼上纏了一層布,看不見表情。
他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疼,忍著,不露鋒。
沖,惹著,就爆發,誰碰了也不行。
「你敢動我男人一根汗毛試試。」
他記著這女人說這句話時候狠惡的模樣,鐵一樣烙進他眼裡。
他習慣性地咬碎了燃剩的捲煙頭,咽到肚子里,拖著槍走遠。
有人在後面把門重新鎖上。
易周很困很火,身上不知哪處傷口發炎了,連著發低燒,意識早就昏昏沉沉的了,她躺著幾乎要睡過去的時候。
一隻手解掉了纏在她臉上的布帶,她一下子驚醒過來。
易周那一瞬眼神太割人,女人嚇了一跳:「我以為你昏了。」
易周瞳孔微散,露出一個笑:「姐。」
女人看上去年紀不小,不過看上去還是很漂亮,穿著也端正,不像其他女孩一樣哭哭啼啼的,易周直接判斷是需要巴結的。
「我看你剛才挨打不說話,以為你是啞巴吶!」女人一戳她額頭:「叫我婷姐。」
「婷姐。」易周半撐著眼皮笑。
笑容絲絲的無邪,配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勾人心疼。
婷姐當即半抱起她:「那邊睡。」
大鐵屋子裡有兩張床,一張挺乾淨的,另一張睡著個人,其餘女生都蹲在牆角邊上。
婷姐把易周放在乾淨床上,床顯然是一直婷姐在用。
什麼地方人都分三六九等。
婷姐竟然還從鋪下摸出葯來給她,她也沒頓,一把接過去吞了。
婷姐的水就沒用上,她好笑:「你不怕我喂你毒藥啊,這麼急!」
易周細聲:「不怕,我一看婷姐就是好人。」
婷姐噗一聲笑了:「你跟我混,好好的,聽話著點,姐拿你好。」她臉色突然一肅:「不然你遲早就跟她那樣。」
她指著另一張床,易周轉頭,才發現床上蓋著白布的女人,一張遍布瘀血的臉歪倒,不是睡著,是已經死了。
她伸手就去掀那層白布,婷姐一下打掉她的手,噁心道:「別看,看不下去!」
婷姐說:「昨天這女孩抬回來,肚皮上霍開個大血口子,乳房上全是鐵夾子擰的傷,」她眉頭皺得很深:「更噁心的是她下面,一拖滾出來許多拳頭大的鐵珠子,看看大腿那一圈肉都爛了。」
「人抬回來眼看這就不行了,沒半天就斷氣了,本來是個俊俏的,沒人形了。」
屋裡十幾個漂亮女孩聽這話害怕,想著自己的境地,難受地抽噎起來。
易周瞪著一雙眼,看起來很害怕,細聲細氣地說:「婷姐,救救我。」
婷姐苦笑:「誰能救你,我在這都呆了五六年了,你長點眼見,就能活下去,」婷姐摟著易周的胳膊:「今天揍你那個胖子叫陳達成是這兒的頭,以後他拖你去辦那事兒,千萬伺候好了。」
明明沒人在聽,婷姐神經性地壓低聲音:「給陳達成上千萬別拘謹著不讓玩,惹火他,這破地三天兩頭來挑人,惹火陳達成他一刀斃了你還好,他要是把你送給上面的人,上面那些變態的,就指不定拿你怎麼玩了。」
她一指那蓋著白布的屍體:「喏,就像那樣。」
易周抓著床單的手一緊,右手虎口傷口撕裂,點點猩紅的血跡染了白床單,像開了幾點梅。
――――――――――
角樓狀的白色佛塔巍巍立在山頭,緬甸人極信佛,每每清晨六點,佛號清揚,即使山間各處生意人往來絡繹,佛塔的白牆面,仍舊保持著幾不染塵的潔白。
當地人說出門見佛塔,步步望菩薩。
不知菩薩是否佑她此時安穩。
人流涌動,樹影婆娑,一個男人躋身在來往人群中,身形高健挺拔,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只是男人周身散發著逼人的低氣壓,又沒有人敢多看。
蔣越面朝佛塔,早就不知在這山頭走了幾回,只覺人漲漲落落,天就明了。
「越子,歸隊。」耳朵里的微型通信器信號穩定。
「再一會,那些人要交涉,肯定只找我。」蔣越說:「只要是魏平,肯定會來。」
「你看你這個狀態!」
「裝的不像?」
順子噴火了:「你他媽是裝的嗎?!」
突然有小光斑晃了他眼睛一下,石頭圍牆拐角處一個瘦小的男孩子拿著一面反光鏡子,兩人對視一眼,蔣越飛起直追!
男孩子體質跟蔣越差遠了,他就是被陌生人拜託了拿錢辦事哪能想被追著跑,身後頭那男人的架勢像要吃了他!快追上了,男孩嚇得趕緊把手裡的東西一扔。
那東西劃了個弧線,漂亮地掉進別家院子,同時蔣越撐手,翻身,呼一下翻過圍牆,裡面一陣雞飛狗跳。
謹慎起見其他便衣都沒行動,有人拿微照相機迅速照下男孩子的身影,另幾個偽裝的特警狀若無意地跟上了他。
蔣越手裡同樣一條油紙封子,拆開里一張紙條:金盛地下庄,十月三。
————————
拿到這張條子之後,順子那些老部緊急開了個會,上次從魏平手裡搶來的那東西是一張毒品的交貨單,上面有大略的條目和一個當上級高位人物的名章,可是這東西的刑量根本不夠他判幾年的,沒有更充足的證據根本不能把他拉下馬,而且若是他一口咬定偽造還有官司要打,不逮著老烏鴉做人證不行。
這就是一個陷阱,抓住了卻有可能是個絕好的突破口,到底值不值得以身犯險。
一圈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直坐在角落裡悶聲不語的蔣越突然說:「我去。」
「我自己去,你們安插在外。」
沒人說話,默許了。
後來散會,事情大致籌備交代了,順子去找蔣越,蔣越站在白宅子小院里,手裡攥著一隻紅黑蓋的女式智能手機,眼睛反覆審視著那張寫著時間地點的紙。
從順子在部隊第一次接手蔣越,他還是個崽子,長者一雙比成人更鋒利的眼,彷彿無時無刻不頂著沉重的枷鎖。但他的背脊一直是比直的,不曾彎下去。
現在順子看著他,就是哪裡不一樣了。
順子帶著滿腔火:「你真當自己牛逼了是吧,誰都玩不轉你!」
蔣越抬頭:「哥。」
「滾!我沒帶過你這個死崽子!」順子氣紅了眼:「你知不知道你就是去送死!」
蔣越嚴肅說:「哥,這次失敗了,無非是死我一個,成功了,對這個國家都有大意義。」
順子張開想說話,卻又沒法反駁,他悶著火轉了幾圈,看著蔣越手裡那張紙莫名煩躁,一把奪過來,忽然看到紙后一個印血的紅泥印子:魏平。
魏平這個人是拿錢替賣命,負一身血債,在黨里密文、除了幾個走私倒賣大頭首要通緝的犯人。
魏平做事向來不暗,名字赫赫然印在那兒,我的頭,有本事來取。
道上的人都說叫魏姓閻王盯上,沒有活路。
順子眼一熱,爆出壓在心裡一句話:「越子!你說,你其實是不是為了那個女的?!」
蔣越猛挺起身,漆深的眼珠子蒙了一把扎進眼底的冰碴:「你就是他媽這樣想我的?!」
魏平小家氣,記人記仇,對他來說這更多是面子、是私人恩怨。
對蔣越來說,這是國家的事、隊伍的事。
獨獨不是他蔣越能擅自去左右的。
易周對哪一方來說都是可丟棄的,必須丟棄的。
他蔣越絕不是個不顧大局的,他都已經選擇丟棄易周了,可是,這種撕心裂肺的苦痛誰能體會的了?!
順子氣結:「你怎麼就能喜歡上那麼一個女的!?」
「我怎麼能不喜歡上她。」蔣越說。
怎麼能不喜歡上她,那女人矯情,一刻不作事就不舒服,那女人有瘋魔,看上的東西絕對要據為己有。
可是有誰能被他拽了一次又一次,甩了一次又一次還能沒皮沒臉貼上來,不識時務地站到別人槍眼地下對著全世界說「這是我男人」?
他怎麼能不愛上她。
順子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轉頭就走了。
蔣越手裡的手機是易周的,扔在車箱里,他不太會用的那種智能機,開機是連圖標,他試了一下,錯誤。眼前點點浮現出那女人後稍挽發,低頭盯著手機的模樣,纖細的手指機上划,然後,折下來。
解開了。
他沒想看她的隱私,準備關上時,手機響了,他默了一秒,摁了接聽,電話那頭一個略有沙啞的嗓音響起:「易周——我累了。」
那頭的男人應當是那種時時習慣於皺著眉頭,穿著體面的上層社會人,蔣越判斷,他腦子裡幾乎一下就想起那日易周彷彿沒有徵兆的頹唐落寞。
蔣越說:「不是本人。」
電話那頭的時琛一下暴跳如雷:「你是誰?!」
蔣越沉吟了一下,說:「我們得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