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周靜靜看了他三秒,冷著聲音說:「放開我。」


  蔣越有一秒的遲疑。


  易周說:「你壓著我傷口了。」她臉色慘白。


  蔣越鬆開手,仍是留了一分心防備她襲擊。


  易周躺下去,微微蹙著眉頭。


  蔣越說:「你不鬧了?」


  易周說:「現在沒必要了。」


  「一句對不起就夠了?」


  易周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足夠了。」


  足夠了。


  蔣越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混蛋。


  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馮三嚷嚷:「越哥,我忘了給你留飯……」他提溜著一包油膩膩的塑料袋進來,看到病床上那個蒼白的女人已經坐起來了,極淡的瞳仁偏過來看著他。


  他咽了口唾沫,呲溜轉身出去了。


  易周說:「進錯了?」


  蔣越:「他是馮三,老毛病了,見著女人就害怕。」


  走廊上,蔣越抓著了馮三:「正好你還沒走,問完易周話我開車咱三個一起回去行了。」


  馮三苦著臉:「越哥,你問,我在外面等著行不?」


  蔣越大力拍了他肩膀一下:「男人,以後還要娶媳婦,總不能以後連自己媳婦都不敢碰吧?」


  馮三低頭:「不是,越哥,我喜歡溫溫柔柔的女人,雖然那個長得像白兔子,可我不敢看她,眼神跟狐狸一樣,忒嚇人。」


  蔣越要笑不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從馮三手裡接過塑料袋。


  他端著粥和油餅小心走到置物櫃旁邊放下,易周緩緩轉回頭看他。


  眼睛掃過來,蔣越習慣性交接了一下。


  她的眼睛瞳仁顏色非常淺淡,剔透,盈亮,大部分時間看上去,不像是人應該有的物件。


  馮三說像狐狸的眼睛。


  卻不貼切,蔣越一時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蔣越把粥擺在她眼前,她看了看,晃了晃自己帶著夾板的右手,對他說:「你喂我。」


  蔣越一言不發地把湯匙塞到她左手裡。


  她眼珠在他臉上轉了一圈落到湯碗里,不吱聲,拿左手把粥一勺勺送到嘴裡。


  只是不時湯匙落到搪瓷湯碗底部,故意敲得叮噹響。


  宣洩她的不滿。


  等易周吃了一半粥,蔣越從貼身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深墨綠色的證件本遞給她。


  蔣越的手杵在易周前面,易周低頭不抬,攪著碗底。


  這女人剛才一直打量越哥,這會兒當做沒看見了。從門外往裡窺看的馮三心道,這女的真能作事。


  蔣越把證件本攤開,念:「中華人民共和國,特別緝毒隊,第三隊隊長蔣越。」


  易周抬起眼,證件本右下角鋼印鑿鑿。


  「我們這三年一直在追查一個犯罪團伙的中間商,他代號烏鴉,負責中轉,把毒品偷渡到中國境內。」蔣越的語氣變得嚴肅:「我們一隊人卧底在老街,昨天第一批貨中轉,差一點就能抓到他。」


  蔣越說到這語調有些壓抑,要說他真的對易周沒有一點芥蒂,是不可能的。


  雖說是他算計她在先,而且他們到現在也沒調查出烏鴉是誰,昨晚他快追到的也未必就是那人。


  但是蔣越現在,必須把事情儘可能在語間推錯在她身上:「我現在問你幾個問題,你必須配合調查。」


  「包子。」易周下巴沖塑料袋子揚了揚。


  蔣越站著不動。


  「包子。」易周又說了一遍。


  不管說什麼,這女人真的一點愧疚心也刺激不起來。


  蔣越不說話,一手抓起包子遞給她。


  包子剛遞到她眼前,易周俯下身子,穩而准地湊到他手邊用嘴咬下一口。


  蔣越的臉徹底綳起來了:「你不達到目的不算完是吧?」


  易周舔了舔嘴角:「皮兒厚了。」舌頭一潤,嘴唇舔上一層油,微微泛著潤亮的光澤。


  蔣越不跟她在這話上纏:「昨晚燈光亮那一瞬間,你正對著那面,有沒有看到人?」


  易周想了想:「前面六個人,我都看到了。」


  蔣越手抓緊了袋子:「那些人都有什麼特徵?」


  「想起不來。」易周說:「光注意你了。」


  她眼神直勾勾的,毫不避諱眼底的慾望,這麼坦坦然然地表露在面上。


  蔣越和她對峙著,馮三扒著門,忍無可忍地跳出來怒吼一聲:「誰誰誰!誰也不準搶!越越越哥是……」


  冷不丁對上易周的眸子,戛然而止,剩下的話憋在肚子里怎麼也出不來,馮三又想拔腿跑。


  車上,蔣越開車,後座坐著易周和馮三,馮三的屁股捻了一路座子,針扎似的,易周歪頭看著窗外。


  易周和蔣越閑適得很,各想各的,馮三要被沉悶的空氣壓死了,車一停就先跳了下去。


  易周要下車,習慣性用右手去拉,手上帶了板子沒使上力,門卻開了。


  蔣越拉開門就轉身進去了,易周沒來得及嘲他兩句。她看著蔣越挺拔的背影,哐一腳踹上車門。


  「越哥……」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婉柔嗓音。


  易周心下比了比,這女人在床上叫這兩個字要更加動聽些。


  郝清揚從屋裡噠噠跑了過去:「我昨晚聽見亂槍響了,真害怕,順子打電話說你沒事,可我總是見不到你人不放心。」


  「我沒事,」蔣越說:「別哭了。」


  蔣越背對著易周,易周看到他微微低著頭,聽聲音比平時說話還要輕了幾分。


  易周的視線往下走,落在女人握住他的手裡,女人握他握得緊緊的,用力到指節泛白。


  蔣越沒有掙開。


  她去摸口袋,卻沒有在一慣的右褲子口袋摸到煙盒。


  「抽煙?」一隻乾枯乾枯的手拍了她一下,她知道這人不是鬼還是嚇了一跳。


  房東老甘瘦得在大白天更扎眼:「你抽?」


  易周從他手裡抽了一根,竟然是一盒中華,她平時都不抽這麼好的,而老甘看起來也不像有餘錢的樣子。


  老甘慎慎笑著:「我抽白粉以後這東西就擱置不動了,還是以前我女人……」他怔了一下,改口說:「趙富春買的一條。」


  易周半捂著手,老甘湊打火機給她點上,她問:「趙富春是誰?」


  一旁的馮三心思這女的是沒眼見還是就喜歡戳人痛處?


  老甘哈哈笑了一聲,也不避諱:「就是那滿大街拿本子在賭場門口轉悠的瘋子。」


  易周抽了一口:「怎麼瘋的?」


  馮三心道,絕對是喜歡戳人痛處,沒準了。


  老甘拖凳子坐在門口:「還能怎麼地,賭錢賭輸了,本來也是個富婆,在場子玩那一牌百家樂,輸得乾乾淨淨,就那麼瘋了唄。」


  老甘說話,眼睛直瞅著地面,可瞳孔是渙散的。


  易周還想問什麼,馮三氣不過靦著臉上前一步:「你有完沒完?」


  易周看著馮三那張帶著幾分稚氣的臉,朝他走了一步。


  馮三退了半步。


  易周又朝他走了一步,馮三後腳才向後邁出去,瞅著易周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瞬間漲成了氣球,不能被個女的看不起是不!他不動了,抬眼回瞪易周:「你一個娘們,成天咄咄逼人的比爺還爺,女人就應該……」


  「你還是個處。」易周突然說。


  她兩指夾著煙,眯著清透的眼,眼裡都是戲謔。


  老甘哈哈大笑。


  馮三一張乾淨清氣的臉漲成豬肝色,怎麼能有這麼無恥的女人。


  蔣越跟郝清揚進屋之前,回頭看了一眼,馮三正氣憤得跳腳,老甘哈哈笑著,易周嘴角也勾了一個淺淺的弧度,清晨的微光籠在她身上,那一絲淡笑也沾染了一點陽光的味道。


  他剛才那一絲以為易周和別人處不好的擔心是多餘的,他想。


  他轉身同時,易周才轉頭看他。


  那叫郝清揚的女人有保養得不錯的蜜色肌膚,臉上的妝很濃,卻也很精緻,難估計這人的年齡。


  易周在老甘邊上的門檻坐下:「那女的」她指了指:「郝清揚跟蔣越什麼關係?」


  老甘嘶一聲笑了:「怎麼,看上蔣小子啦?」


  「嗯。」易周說。


  馮三和老甘都愣了,老甘先笑了出來:「真有意思,真實誠!」


  老甘說:「郝清揚在這一帶混不少年了吧,本來就是果敢人,反正我後來來的,沒五六年,趙富春瘋了之前盤的房子,她就租進來了,蔣小子後來過來,說是她和蔣小子以前就認識,在一起早就有小五年了。」


  老甘知道的肯定是半真半假,不過結合蔣越說的,兩人住一塊少說有三年了。


  馮三說:「清揚姐和越哥在一起好著呢!你別想!」


  易周吐了一口煙:「在一起可以分,就算結婚了也可以離。」


  馮三噔站起來:「你開什麼玩笑?!」


  「你看我像是在開玩笑?」


  易周眼神很冷,很靜。


  她不開玩笑,她問了自己一遍又一遍,她很確定。自從她從上海精神療養院出來,她從未有過如此空前強烈的慾望。


  她想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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