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天快暗了,街上開始點燈了,她騎車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租房的廣告,身上的泥水板結了,黏得難受,她想要是再找不到住酒店算了。
她現在只想洗澡換衣服。
車燈照亮的地方有個女人晃晃悠悠走過去,蓬頭垢面,攥著個本子。
是那個瘋女人,她晚上竟然也是要回家的么?
易周憑感覺跟那個女人走在後面,穿過三條街,道路乍然開闊,一側矗立著一棟白牆藍頂的房子。
瘋女人不知道鑽到哪個角落了,房子是沒有門的,大喇喇開著,她進去看了看,裡面是六合對立的獨房,中間一個小院,竟是與時家的宅子一個構造,只不過沒有那麼有氣勢,破敗很多。
正對大門的黑洞洞的屋子突然傳來一個嘶啞暗沉的聲音:「你是……」
易周背上一股冷氣飆升。
那聲音時斷時續,從黑暗裡傳來,「咳……你是……哎站住!」
一聲尖銳爆吼,她真的神使鬼差地站住腳了。
這麼詭異任誰都要撒腿跑,易周卻腿軟了,她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鬼。
嗒嗒嗒幾聲后,一隻乾枯的手爪子搭上了她的肩膀:「哎……你是不……要租房子……」
扭頭看到一個瘦得過分的男人,手腳都很細長,臉白得像死人,盯著易周的眼睛時時難以聚焦,說話也一頓一頓,似乎要花很大力氣才能說完一句話。
易周嗓子哽著,一時間忘了要幹什麼。
死人一樣的男人接著說:「我……這房租便宜……就住了我……和……一個小子跟他女人……對院有個照應……」
他說著話舌頭就不受控制地吐出來了,口水沿著嘴角嗒嗒拉拉淌。
易周簡直毛骨悚然。
「哈哈……白粉打多了……那個量沒打死你個老不死的真是運氣好……」一個女人突然從旁近一間屋子裡探出頭來笑著說了一句。
站的遠易周只能看清女人像塗了血的紅唇。
「滾……死婊子……當心我跟蔣小子說你背著他抽4號。」瘦男人瞪了她一眼,女人哼了一聲不說話,瘦男人又問易周:「你要挑……哪間……」
好像已經定好了她要住這。
那女人突然掐著嗓子高聲說:「哎呦,老甘,你就別費心思了,快叫人家小姑娘走吧!」
易周頓了一下,忽然抬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人從偏門進來。
她嘴角抽出一個僵硬的笑,玩味地盯著那個剛進來的人:「我住下了。」
女人心有不甘地咋了一下舌頭,老甘不住抽搐著點頭:「哪……間……?」。
她指著男人旁邊的空屋子:「就要那間。」
那個高大的男人淡淡看著易周。
正是被叫做越哥的男人。
人生何處不相逢。
――――――――――――dadadadada――――――――
租住的屋子裡面很乾凈,乾淨到只有一盞燈泡,還是鎢絲的,一圈一圈散著黯淡的光,只夠照亮丁點的地方。
原來這宅子陰森森的,燈泡也有一定功勞。
她掃乾淨一塊地面,鋼釘還硬實,她掛上睡袋。
裡面有幾個小獨間,洗漱池和浴室竟然是分開的。
扭開噴頭按鈕,撲簌簌掉了一層鐵鏽,門壞了,闔不死,看把手的損壞程度,應該是硬物一次性撞擊毀壞的,幾乎所有的門都這樣。
看起來這裡曾經發生過不小的動亂。
她疑心自己是不是住進了死人間。
有腳步聲響起,每一步都斷得乾淨利落,像軍人喊著號子走步。
隔著一扇虛掩的門,突然停步:「今天的事,對不起,是我弄錯了。」
「哦?」易周伸手試水溫,冷水的按鈕壞了,噴頭噴出的水微微有些燙。
「我們抓到那個兩人了……後來打開箱子……箱子里的東西……已經不見了。」
「你什麼意思,是來興師問罪的?」易周背對著他,脫下髒兮兮的外套:「你的意思是我拿了?」。
「是。」
鏗鏘有力。
「不是。」易周哂了一下,語氣同樣毋庸置疑。
沉默。
空間里耳聞的只有浴室噴頭嘩嘩的水聲。
兩人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角逐。
虛里不管是真掖著什麼還是唱一出空城計,檯面擺出來了,先卻步的那個就是死路一條。
男人聲音愈發低沉:「把東西給我。」
易周脫了最後一件衣服,熱氣騰騰的水打在身上,白皮膚上很快浮起一層紅暈似的顏色。
「你叫什麼?」
她忽然問了個不相干的問題。
男人又說:「箱子里的東西你是不是看過了。」
「你叫什麼?」
執著得異常的女人,男人頓了一下,說:「蔣越。」
「嗯……蔣越……」她低聲呢喃著這兩個字,似乎能從裡面咀嚼出什麼味道來。
「東西……」
「蔣越,我叫易周。」
男人突然發現這個女人根本不能溝通。
虛掩的門突然被拉開,白色的寬大襯衣裹著一個纖細的女人,女人渾身散發著蒙蒙的水汽,連眼睛也像是被水潤了一樣,濕漉漉的:「蔣越,我易周看上你了。」
這是宣戰。
蔣越深深看了她一眼,這目光太沉,像壓了千斤的東西,然後他轉身就走。
就算這是宣戰,他也沒有接受的必要。
―――――――――――dadadadada――――――――
易周把箱子鎖在了摩托車後面的置物箱,裡面的東西沒看,那玩意是個密碼箱。
箱子她不是打不開,只是一直沒有時間,記得以前單元樓下面時常擺攤的鑰匙匠曾經告訴她密碼鎖轉輪的縫隙有個凹槽,卡到十二點方向,順時針轉三或五七就能打開。
已經快深夜了,她還沒睡,儘管這卑鄙了點,她得趁著蔣越睡著后出去把外面的摩托里的箱子拖進來。
她肯定隔壁也是醒著的。
因為這牆隔音效果太差了。
「賭場新來的那個女的,叫劉麗,人長得不怎麼樣倒是挺騷的,你見過,上次來的燙大捲髮的那個。」是個女人的聲音,帶著一點嬌媚的沙啞。
易周腦中對女人的模樣只堪留住了那一點紅唇。
「記不太清了。」是蔣越在說話。
易周拾起丟落在地上一隻布滿灰塵的玻璃杯,倒扣在牆面,側耳過去。
女人聲音瞬間清晰了幾分:「她哥扎了個外企工作的男的,進了局子,劉麗說給他哥掙保錢,說得一套套的,把開大都虎了。呵。」
緊接著窸窸窣窣的,像質地不純的綢布衣服剝落的聲音。
「越哥。」女人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在這沉夜裡更顯得媚。
蔣越:「你今天又領著開大那幫人來家了吧。」
「陳曉菲那賊妮子還惦記著你,拐彎抹角問你在不在,四個人磕葯嗑多了,曉菲拉著阿龍滾上床了……哈,你真應該看看那賊妮子清醒過來那張臉什麼表情……」
「郝清揚!」蔣越聲音低低沉沉的,壓了一絲怒火。
女人像是更興奮了些:「我看著他們滾,沒跟著混,我不想呢……」
床板下壓的悶聲。
蔣越說:「你磕葯了。」
郝清揚低笑:「我忍不住,看著他們難受,怕受不了啦,吞了兩片迷幻片,腦子裡你的臉老是在眼前晃……越哥……多久了……我想你多久了……」
女人的聲音帶著勾子,又帶了幾分說不盡的繾綣。
衣服布料的摩擦聲、年久的木床板受不住壓力的吱呀聲,女人嘴裡唔噎不清的喟嘆。
慾火從下腹往上一路竄到了盛滿血的心臟,大力擠壓著全身淌著液體的管脈,幾乎要叫易周失了冷靜。
她後退兩步,哐一腳踢在牆面上。
腳震得發麻,牆那邊的人置若罔聞地動作愈發響了,女人媚叫得像發春的野貓。
她倚著牆面,聽著那邊聲音,抽完了一根煙。
然後輕手輕腳走到外面,打開摩托車的後置箱。
借著手機熒幕那點光開鎖,密碼箱上的鎖比她想的要複雜,鋁合金的軸輪,看上去不是劣質玩意。
或許是那女人叫床的聲音太過叫人血脈噴張還是別的什麼,她現在有點煩躁,密碼箱嘣了幾聲,沒有要開的跡象。
果然要是開鎖這麼容易鑰匙匠都失業就算了。
她拖著箱子走遠了一點,扔到草堆里,搬了一塊石頭狠砸下去。
掀開蓋子,裡面是整齊碼放的玻璃瓶,拿出一個玻璃瓶,接著手機光看清瓶身上貼著的小標籤:甲基苯丙胺。
另一瓶裝著透明粉末的瓶子上寫著二乙醯嗎啡。
整一箱子純度極高的毒品,易周腦子卡了幾秒鐘,絲毫沒有留意到身後有人接近。
刀子反射的微光進入她視線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
她只能調轉身子,刀子擦過她左胸膛,整捅進肩膀。
易周不躲刀子,手肘后擊搗在那人胳膊上,順勢一扭,那人發出一聲痛呼。
易周剛要大聲求救,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怎麼回事,一個妞都搞不定。」捂住她嘴巴的人壓住了她受傷的胳膊,她能感覺到刀子又往深里扎了幾寸。
「媽的,這女的有兩下子。」一開始襲擊那人抱著手臂甩了甩,壓不住火吼了起來:「草!脫臼了!」
「你給我把槍收回去!腦子犯抽了?」
惱羞成怒的男人突然抽出手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對著她鼻尖。
這情況簡直不能再壞了。
「我就嚇嚇她,老侯,刀子給我。」
男人收回手槍,扯住易周的一隻胳膊,用腳在關節處大力一踩。
她睜大眼睛,嗚咽聲全被一隻手堵在嗓子里。
「喲,老侯,你摸摸,這女的身上真嫩。」男人留戀著手掌抓住她胳膊的觸感,俯身去仔細看易周。
「你倆弄死個人都不痛快!趕死啊?」原野後方傳開一個人壓抑的吼聲。
「玩女人你也看個時候!」被叫做老侯的人也訓他。
「我知道了……男人不滿地嘟囔著:「哪能碰上這種好貨色……哎呦!」
易周趁男人分心的一剎那踢在他腿彎,一個挺身雙腿反剪住捂她嘴巴那人的腦袋。
「草!弄死你個小婊子!」男人惱羞成怒。
一把手槍抵住她後背,同時一聲清脆的槍響。
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而槍響聲接二連三在耳邊回蕩。
身後的人直挺挺倒下了。
她匍匐著身子,黑暗中五六個人沿著剛收割的堆積起來的稻穀線往前圍攏追逐另一些人。
拿槍沖在最前面的人,即使看不清臉,易周也不會認錯他的身形。
她那一瞬間腦子充血,氣紅了眼,頂著接連不斷的槍響,發動了摩托車,不管不顧朝著那人就撞過去。
摩托車開了大燈,咫尺的距離叫每個人看起來都那麼刺目。
下面是個很深的碎石坡。
她突然被一股大力提起來扔了出去,摩托車嗡一聲狠狠甩下坡去,大燈的光跟著晃了一下,彷彿碎了滿天。
易周的視野在強光中印下遠近六個人臉,不一樣表情的,其中一張恨不得把她捏碎成粉末的臉。
是蔣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