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文學夢已死,她是主婦寧春來
鶴然冰飲店開張那天,爆竹點燃後起火,差點把房子燎了,結果群眾打了119,工商局也來了,查出冷飲店沒有辦理消防許可證,遂開出了停業整頓的通知。
這才是開張第一天,真是要多倒霉有多倒霉。姜鶴衝上去,揪著工商局辦事員的衣領子,咻咻喘著粗氣,好象要揍人家。劉安然使了吃奶的力氣,才將姜鶴扯開。她聲淚俱下地對辦事員連連道歉,對方看在她一個小姑娘的份上,又同情她嫁了這麼個貨,揮揮手表示算了。
從工商局出來,劉安然不走了,愣愣地坐在街邊花台上。
姜鶴也沉默地坐下來。
接盤冷飲店,張羅設備,學習製作技術,幾乎都是劉安然一手操持,姜鶴不管,劉安然也不勉強,倒是寧春來看不下去,一把將劉安然從店裡扯出來,說,你給我回去上班!管那個貨去死!
劉安然沒辦法不管那個貨的死活,她認為姜鶴目前還在嚴重的自我否定期,等冷飲店開了張,顧客盈門,姜鶴自然會活過來。
每個人都會有自我否定期,我也曾經有,所以我理解他,願意給他時間。劉安然說。
寧春來氣得口不擇言,要不是我們這種交情,我就要罵一聲沒男人你能死!你眼裡就只有那個貨?這世上男人都死光了?
世上男人千千萬,可只有他是我丈夫。劉安然說,如果古立也自閉了,你難道扭頭就走?
寧春來說,古立才不會自閉。
是啊,你的男人選得好。劉安然說,我承認我選的這個男人不夠好,可你相信嗎?這個世上,只有我懂他……
你懂個屁,你只懂看小說中了毒的聖女情結!把自己比作拯救蒼生的女神了吧?一邊奉獻一邊被自己感動得屁滾尿流,其實你的奉獻在別人看來一錢不值,在姜鶴眼裡,你也不過是個活得不切實際的傻叉娘們兒……劉安然,你給我站住!
劉安然已經轉身進店,師傅叫她做冰沙,按照和店主的約定,師傅再負責教一天就要走了,她不想再浪費寶貴的學習時間。
她也不想和寧春來理論,雖然知道她是為她好。但店已經盤下了,姜鶴已經這樣了,除了咬牙往前沖,她有什麼辦法。
而此時此刻,她有些沖不下了。冷飲店開張就不順,姜鶴除了給她惹麻煩沒別的,製作技術他不學,跑工商局辦手續那套他不管,冷飲店被勒令整頓,他上去就找人打架……
現在,他則坐在她旁邊一言不發,好象這一切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這時一輛賣冰粉的小車從他們面前經過,姜鶴忽然問,冰粉,你吃嗎?
劉安然不作聲。
姜鶴對小販說,來一碗。
小販在冰粉上撒上紅糖,又撒上花生粉,插上小勺子,遞給姜鶴,姜鶴遞給劉安然,劉安然不接。
姜鶴便舀起一勺,喂到劉安然嘴邊。劉安然躲避,姜鶴堅持用勺子頂著她的嘴,劉安然躲了幾下,忽然嚎啕大哭起來。
她哭了至少半小時,這期間姜鶴只是愣愣地端著冰粉,愣愣地看著她。然後說,別哭了。
劉安然依然止不住悲聲,這段時間太累,發生的事太委屈,她太需要哭一哭了。
姜鶴就在這時說,等店開起來,我來管。
他說,你別哭了,你再哭,我就真不管了。
就像聽到佛音,劉安然猛然止了哭聲,睜著淚眼看著他,真的?
嗯。姜鶴點頭,你那麼辛苦把店開起來,我不管,我成什麼了?
劉安然又哭了,這次是欣慰的哭,姜鶴趕緊將冰粉往她嘴裡喂,劉安然塞了滿滿一嘴的冰粉,含混不清地說,我不怕辛苦,只要咱們好好過就行了。
姜鶴還真是說到做到,半個月後,冷飲店獲得了消防許可證,冷飲店重新開張,這一次吸取了教訓,沒有放鞭炮,也沒有請客,只是叫上寧春來和古立吃了一頓飯,小小的慶祝了一下。
寧春來和古立在吵架后的第三天和解,因為寧春來想通了,古立的要求不過份,作為一個職場精英,他不希望向人介紹自己的妻子時說,她是一個在網上編故事的。
作家這個稱謂,除非臉皮厚比城牆,否則真的說不出口。再說就算說出口了,人們也會習慣性地鑽研真相,作家?出過幾本書?哪個領域的?可否送我幾本拜讀?
這些問題,寧春來一個都不能回答。
於是她將已經完結的小說列印了下來,鄭重地放進衣櫃最裡面的紙盒子里,打算除非自己強大到一定程度,否則此生都絕不再打開。
從此,她是主婦寧春來,而不是網路寫手寧春來。
她的讀者,在苦苦等待她的歸來未果后,會很快將目光轉向別的大神,不會在意她去了哪裡。
這就是真實社會的殘酷,沒有人能永遠停留在別人的視線當中,除非你是人民幣。
邀請古立出席這種場合,其實對寧春來也是一種考驗,因為很顯然,他和姜鶴畫風不同,根本聊不到一塊兒。
好在他和劉安然曾經是同事,看在這個份上,他也會表現出最和藹可親的一面。而且他從來不評價姜鶴其中,因為這個人與他沒有關係。
姜鶴卻不這麼想,這個男人優雅得體的舉止,從邁進門的第一步,就讓他感覺尊嚴受到了侵犯。
劉安然總是有一些自以為高端的朋友,每個毛孔都透著莫明其妙的驕傲。他們從不問他的職業,不關心他的音樂,他們只和劉安然說話,聊一些他聽著特別無聊的話題,他討厭他們。
當然也包括古立。
古立也盡量避免和他說話,跟他眼神接觸。當劉安然對他們炫耀姜鶴的製冰技術已經遠在她之上時,古立說,口味是一個方面,你們有系統的銷售計劃嗎?
啊?劉安然和姜鶴茫然對看一眼。
比如營銷方案,開張伊始,總要做些酬賓活動,買一送一,辦會員卡打九折,生日免費什麼的。除了營銷方案,還要精心製作文案,給你們的產品注入情懷,植入諸如「初戀」,「童年」「八零后回憶」之類的東西,除此之外,還可以舉辦一些互動活動,甚至網上弄個問卷調查,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大家知道你們,記住你們。
劉安然聽得吐舌頭,心虛地說,我都沒有想到這些。
寧春來也說,要不古立你來幫他們做營銷策劃吧,我來負責文案!
我不摻合你們的事。古立說,我就是隨便一說,你們連這個都想不到,還怎麼做生意?
寧春來無奈地攤手。
姜鶴有些尷尬,我們不是想不到,是覺得就是開一小店,至於嘛……
再小的店,也需要傾注百分之百的專註,專註是做好一切事情的前提。古立說。
姜鶴擺擺手,還想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我覺得你就不夠專註,可能你骨子裡覺得,這些事都是安然的,你只管應付著就好,這樣不行。安然不像你,她有工作,不得不分心,而分心,是成功的大忌。既然店開了,就投入百分之百的努力把它做好,沒有這個決心,還不如不要開店。
這番義正言辭的表達,連寧春來都有些尷尬了,覺得古立太不給姜鶴留面子了。
姜鶴也惱了,冷笑一聲后他說,我當然比不得你想得周到,你是青年才俊,我是街邊臭狗屎么!
氣氛忽然就緊張起來,古立竟也不打算解釋,淡淡一笑就此收住。看來他對劉安然婚後遭遇的一切,雖然不評價,可實際上瞭然於胸,早就想打抱不平了。
劉安然也局促得不知說什麼好。
寧春來忽然響起的手機救了大家。她接起來,用誇張的語氣和不知是誰的對方打著招呼,你好,請問你是哪位?
然後,寧春來的表情僵住了,很快又活潑起來,說,好的,那再聯繫,再見。
誰啊?劉安然總算找到了轉移話題的機會。
沒誰……寧春來不自覺地溜古立一眼,打錯了。
接下來的晚餐,便吃得飛快,因為每個人都巴不得趕緊結束。
開車回家的路上,古立忽然問,是誰?
啊?寧春來不明所以。
你覺得我會遲鈍到相信那是一個打錯的電話嗎?古立說。
哦……寧春來不置可否。
眼珠子別亂轉,不要急著想台詞,沒用。古立說,誰?
寧春來心一橫,牙一咬就說,上海一個網路文學協會。
哦?古立不動聲色。
他們請我去上海參加一個網路作者交流會,大概拜那部小說所賜,我現在也有些名氣了。寧春來索性完全交代了。
你打算去?古立問,不是答應我收山了嗎?另外,會計考試的書我都給你買好了。
寧春來不作聲。
你打算去?古立再問了一聲。
就這一次。寧春來可憐巴巴地抬頭,就這一次行嗎?等從上海回來,我就開始看書……
車子嘎地一聲停下,寧春來因為慣性往前一俯。
你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守信用。古立冷冷地說,你答應過我的事,這才幾天就反悔,我不再相信你了。
就一次,就一次行嗎?寧春來說,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那樣的盛會,有好多網上認識的作者朋友,我也想見一見……
下去。古立打斷她,冷靜地說。
寧春來轉頭看看車外漆黑的夜,再看看古立,一臉不相信。
下去。古立重複一遍,然後俯身過來,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寧春來頓了片刻,伸手推開門,跳下了車。
車子立刻躥了出去,在寧春來面前颳起一陣煙塵。
寧春來獃獃地站在原地,現在是晚上八點半,不算太晚,但這個路段比較荒涼,街道有一半是圍牆,另一半稀稀拉拉開著幾家夜食店,一些裸著上身的男人在街邊喝酒猜拳。
寧春來總算找回了自己麻木的神經,機械地邁步向前走,忽然,一輛車子滑到身邊,嘎地停下。
上來。古立從容不迫地命令道。
寧春來頭都不轉,繼續向前走。
上來。古立說,這段路不安全。
不要你管!寧春來加快腳步,沒想到古立的車頭一個斜插,生生擋在她面前。
古立跳下車,不由分說抓住寧春來的胳膊,將她拖上了車。
車子開行了兩米,卻再次停下,車門砰地打開,寧春來像只驕傲的公雞,從車裡凌然躍下,然後迅速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