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咱倆要不要一笑泯恩仇
如果可以,寧春來寧願切斷那一刻的記憶,當著馬姐的面,她被公公甩了兩個耳光,然後在驚愕和恐懼里,她看見馬姐眼裡溢出的針尖般的笑意。
古承風打完寧春來也懵住了,大概揍兒媳也不在他的行為範圍之內,傳出去,也是十分的不體面。
馬姐卻來了勁,從地上跳起來叫嚷,打得好,就打這個沒有教養的小婆娘……
寧春來和古承風一起看向她,「小婆娘」這種話,在他們的教養範圍里,也是出不了口的,不過馬姐是保姆,保姆粗魯一點情有可原。
場面混亂,然後古立忽然推門而入。寧春來獃獃地看著他,神情恍惚中,她整個人已經在古立的懷裡。
古立用胳膊圈住寧春來,古立說,爸,馬姐,我有話,咱們客廳說。
古立說完,架著寧春來先退出去,寧春來還是恍惚,她抬起頭看著古立,然後平靜地說,你爸打我。
古立沉默地說,嗯。
寧春來說,放開我,我要回家。
她想掙開,卻被古立牢牢控制住。古立說,等會兒,我們一起回。
古立的聲音,很久沒這麼溫柔了。
接下來,寧春來便聽話地被古立挾持到沙發上,古承風和馬姐也出來了,情緒複雜地看著二人。
等古承風和馬姐坐下,古立從公文包里拿出幾份文件,一一在茶几上排開。
古立說,這是金牛山莊的資料,這是金牛山莊的土地情況,這是銀行負債說明,這是2015年該區域的規劃布局圖,根據這些資料顯示,金牛山莊所在地塊已經抵押出去了,將在兩年後由買家改建高爾夫球場。
古承風臉色變了,馬姐心虛地低下了頭。
古立繼續說,現在,我們來說說這房子為什麼賣得這麼便宜?馬姐,你說為什麼?
馬姐囁嚅著,聲音像棗核一般,在喉嚨里打轉出不來。
古立說,因為這塊地上的所有建築物,都沒有取得合法的土地開發資格,沒有產權的物業,不受法律保護,將來拆遷時,將得不到一分錢賠償。所以,他們才會聘請大量的業務員,將不明真相的客人拉來看房投資,至於客戶的利益,他們是提供不了任何保障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會給業務員那麼高的提成,目的就在於要將房子儘快賣出去。
馬姐的臉開始發青。
古立又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他說,這是金牛山莊聘請業務員的合同影印件。他指著文件最下面的簽名說,馬姐,這是你簽的字,是嗎?要不要解釋一下這件事?
古承風震驚地看著馬姐,馬姐徹底說不出話了。
爸,所幸你只是定了初步意向,還沒有交定金。接下來該怎麼做,我想你也清楚了。古立站起來,扶起寧春來,柔聲說,我們走。
古立拉著寧春來走向門口,古承風在後面忽然叫道,等一下。
古立和寧春來站住。
古承風艱難地,緩慢地說,幫我把她……他看了一眼馬姐,……的東西收拾一下,送她去車站。
馬姐在瞬間爆發出尖叫,分貝大得幾乎掀翻屋頂,姓古的,你這王八蛋,睡了老娘就想撤,想得美!賠我錢,賠十萬,否則我不走……
古承風的臉黑了又白,白了又青,年近六十的他,大概做夢也沒想到,會當著兒子被人清算有關風月的帳目。
古立卻在馬姐母狼一般的嘯叫聲中,聲清氣朗地說,你認為你值一百萬都沒問題,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律師,請他整理仲裁材料,有什麼訴求,你去對法官說吧!
馬姐的嘯叫聲一下就住了,仇恨地瞪著古立。
寧春來就在這時補了一句,我想你拉客人買問題房屋的事,大概也不止我家這一起,要不叫個記者來給你宣傳宣傳,一起清算得了。
馬姐就這樣風捲殘雲地消失了,她收拾行李的速度,比她平時做家務打掃的手腳,還利索十倍不止。
馬姐走後,古立卻不讓寧春來離開,因為受到極大傷害的古承風,需要一餐熱飯,來安慰身體和心靈。
古立從來不知道,換房竟是古承風在心裡埋了十來年的念頭,從母親黎進蘭去世以後。
對妻子的愧疚,在古承風來說是揮之不去的,但他從來不說。只是經常在夢中見到她,幽怨愁苦的樣子。每當做這樣的夢,對古承風都是折磨,直到有一天黎進蘭在夢中對古承風說,這個家承載了我半輩子的痛苦。
那時候他就萌生了換房的想法,他想找個山青水秀的地方,帶走黎進蘭的遺像,帶她離開這個裝了她半輩子痛苦的地方。
當然,這只是一個模糊的想法,除了工作和科研,古承風對別的任何事的執行力都很低,他的生活以前習慣由黎進蘭安排,黎進蘭去世後由古立安排,而換房這件事,沒有人安排,就一直是個念頭而已。直到馬姐出現,用又黏稠又花哨的熱情點燃了他,並洞悉了他所有的愁怨后,這個念頭才往前實施了很大一步。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個笑話,是對他理智和尊嚴的嘲諷。
古承風無比懊惱。
聽了古承風的訴說,以及因打了兒媳而說不出口的懊悔,寧春來二話沒說就進了廚房,她做飯,古立就洗碗,她洗,他就切,她炒,他就裝盤。
兩個人都不說話,古立看著她的臉,一直看,看得寧春來心裡發毛。
忽然古立伸手就摸上來,溫暖的指尖滑過她臉上的掌印,她忍不住一陣顫粟。
古立皺眉說,下手這麼狠。
寧春來衝口而出,那是你爹,我可以罵髒話嗎?
不可以。古立說。
那我可以打你打回來嗎?寧春來又惡狠狠地說。
頓了頓,古立說,可以。
然後他架好馬步,鄭重地把臉伸過來。
寧春來真準備打了,她揚起手,揮下來,掌風撲到古立臉上,古立閉起了眼睛,卻感到手停在了他鼻子上,然後鼻尖被捏了起來。
古立忍不住痛叫一聲。
寧春來這才鬆開,拍拍手說,好了,不恨你爸了,一會兒出去,我沖他一笑,這恩仇就讓它泯了吧!
半晌,古立問,那我倆的恩仇呢?
寧春來看著他。
古立不看她,只看著廚房的窗戶外面,卻繼續問,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