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被掃地出門后要去哪裡
這天是寧春來二十七年來經歷的最黑暗一天,高考揭榜時她發現自己數學只考了37分,打擊都沒有這次來得大。
因為在這天,當古立聽古承風和馬姐口述了寧春來的罪行,他盯著她,只說了一句,你要把我的耐心全部耗光嗎?春來,你不累嗎?我已經很累了。
這天古立沒有繼續離家,因為寧春來搶先離家了。
寧春來是在公公和馬姐被古立送走後離開的,她完全不能消化古立那句話,忽然就覺得自己還留在這個屋子裡是件挺可笑的事情。
於是她迅速收拾了衣服,慌得連化妝品都沒拿全,就拖著箱子倉惶逃離。離開時她那高仿的RIMOWA箱子在門框上重重撞了一下,箱子撞出一個大凹,心疼壞了。
是的,她和古立都用RIMOWA的箱子,但古立用的是德國親自買回來的正版,而她用價格只有正版十分之一的仿貨。古立的襯衣只穿巴寶莉,外套只穿阿瑪尼,公文包和錢夾都是同一個大牌的同一個系列,而寧春來也穿巴寶莉,也穿阿瑪尼,包包和錢夾也用大牌,但無一例外都是高仿。
古立和她本人,也是正版與高仿,外觀很像,都年輕漂亮又時尚,可是質地完全不同。
她從來避免去比較他們之間質感的不同,但差別處處都在。她聽不懂他和同事們的工作內容,理解不了他和他那些精英同學在網上開的玩笑,看不懂他收藏的CD唱片和電影。
他則理解不了她的零食口味,無法溝通關於食物營養和口感之間的平衡法則,鄙夷她對於韓國明星的崇拜和熱愛,對她在網上編織的言情小說敬敏不謝。
唯一能和他有共鳴的,是她年輕火熱的身體,勇於學習和實踐的性愛姿勢,而這些東西,隨便一個女人都能提供,換言之,她對他,基本沒有價值。
那還留在這裡作什麼?那句話古立說錯了,他不是在等著把對她的耐心耗光,而是他已經耗光了,只是在等待她的自覺退出。
寧春來搬回娘家的第二天,收到劉安然發來的微信圖片,兩張紅艷艷的結婚證,刺疼了她的眼睛。
劉安然說,晚上來喝我倆的喜酒。
寧春來無力地問她,你爸媽知道了嗎?
劉安然乾脆地說,不。
她說,你要幫我保密。
寧春來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時寧媽湊上來,瞪著眼睛問,真不打算過了?
寧春來不想談這個問題,她將劉安然發過來的結婚證照片遞給媽,媽盯著看了半分鐘,然後說,這次安然的事,你沒摻合吧?
寧春來搖搖頭,我想摻合,沒顧上。
媽嘆氣,這孩子,比你還不省心,這是要把她媽氣死嗎?
寧春來苦笑,因為只有她知道,劉安然想氣死她媽不是一天兩天了。其實她特別理解劉安然,她媽什麼都要管,卻什麼都管不住,物質上最大限度地縱容,精神上卻極端變態地控制,於是才製造出劉安然這個時時想要衝出樊籬,尋覓一個自由世界的怪胎。
可是姜鶴是那個自由世界嗎?寧春來無力地搖頭。
媽再度將話題扯回到她自己頭上,問,古立來過電話嗎?
寧春來搖頭,事實上是她關機了。
媽想了想說,等他來電話,你態度好點,好好聊一聊,然後就跟他回去。
寧春來大叫,連你都這麼煩我?
對!媽提高聲音,都嫁出去了就別回來吃我的用我的,回去吃你老公用你老公去!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自己嫁的男人,舔著臉也要舀他鍋里的飯!
不顧寧春來憤怒的咆哮,媽扭著屁股甩著手進了廚房。
晚上,寧春來去了劉安然的「新房」。發給她的地址上寫著金地花園,可是下了計程車,在劉安然的電話指引下,還走了很長一段路,然後在金地花園大門口,看見劉安然笑眯眯的臉。
劉安然說,本來我要去下車的地方接你,但我老公說這地方偏,兩個人互相找反而會丟,小區門口反而是最明顯的座標。
你瘋了吧!寧春來怒斥她,一周前,你倆還是陌生人呢,這會兒就叫上老公了?劉安然,你不小了,前衛大膽不是這麼詮釋的!聽我說,好象有那麼一條規定,領結婚證不超過一周反悔的,婚姻登記可以註銷不會留案底,你趕緊去註銷……
你才瘋了呢!劉安然說,我大喜的日子,說什麼胡話!她手一攤,我的結婚禮物呢?
寧春來恨恨地在她手掌上拍了一下,沒有!
沒有就沒有!劉安然說,欠著!
她拉著寧春來就走,寧春來只得跌跌撞撞地跟著她,卻並沒有進金地花園小區的大門,而是繞了半圈,從一條小巷穿過,最後進了一個破舊的,連門衛都沒有的七層舊樓。
就住這兒?寧春來問。
嗯。劉安然說,不過沒關係,等把我那小房子打理出來就搬了。
這事你不是瞞著你爸媽嗎,還敢搬去你的小房子?不怕被發現?寧春來問。
暫時不會發現吧!劉安然說,反正那房子是我在打理,我爸媽也沒管,到時候把租客請走就行了。
你當你爸媽是瞎子是聾子?寧春來說,你辦事前能過過腦子嗎?
劉安然停住腳步,在昏暗的走廊里拉著寧春來的手,春來,我也承認我很瘋,可是愛情的感覺,一輩子只有一次。
是嗎?寧春來譏諷地,我那偉大的前男友伍峰同志,這會兒大概已經哭暈在廁所。
不一樣!劉安然打斷她,你那狗屁前男友只會吟兩句歪詩,念兩句酸文,他會為我把酒瓶子摜在腦門上嗎?春來,他真沒你想的那麼糟,我們之間的相處好得不行,連我們自己都不敢相信,為什麼彼此那麼合拍,你知道嗎?我們腦子裡常常想同一件事,常常衝口而出同樣的話,我們的許多愛好都相同,連罵人的口頭禪,都一字不差!
春來,我求你了,就算你不贊同,也不要譏諷。劉安然真誠地說,我需要你的鼓勵。
劉安然怯怯地,卑微地,熱烈地看著寧春來,她說,也許我很冒險,但我真不知道什麼樣的愛情才是值得嘗試的。就像你和古立,從那麼奇妙的緣份結合而來,日子不也過得一地雞毛嗎?既然結婚最終都會一地雞毛,大家殊途同歸,又何必在乎配不配,合不適合,正不正確,往前走走不就知道了嗎?
劉安然的口才一貫很好,此刻被激烈的情緒烘托著,就更好了。寧春來無言以對。
然後她隨劉安然上了樓,開了門,桔黃色燈光唰地傾泄在黑暗的走廊里,撲面而來的,是一股熱烈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