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父親欠母親一個道歉
朱曲曲一上飛機就換了拖鞋,然後拿出眼罩,卻不好好戴上,推到腦門,那造型讓古立想起大頭蒼蠅。
她俏皮地看著古立,如果我睡覺打呼,一定要推醒我。
古立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當然,如果你忍得了,也可以不用管。朱曲曲說。
古立再次嗯了一聲。
你只會說嗯嗎?朱曲曲說,從候機到現在,你說的字加起來有十個沒?
大概沒有。古立說,您需要我說多少個字?
一個都不需要!朱曲曲賭氣地將眼罩推到眼睛上,往椅子上一躺,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古立注意保持安靜。
古立打開電腦,開始弄文件。
其實他心煩意亂,臨出門前寧春來拋出的炸彈,在一瞬間將他炸暈了。
事實上在之前的一周,牛小潭都一直在騷擾他。
是的,他用了「騷擾」這個詞。當年答應了母親,永遠不要給牛小潭接近他的機會,他認為自己有義務做到。
他有什麼理由逆忤母親呢?他不是她生的,可她給了他一個母親所能給予的一切,他愛她。儘管她用自己的生命威脅了他。
從那以後,他果真不再過問關於牛小潭的一個字。
而他從未告訴父母的是,事實上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他不止一次見過牛小潭,只是那時候,他對她還沒有形成確定的印象。
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那個女人時時會出現在他放學路上的拐角,偷買零食的小賣部隔壁,公交車上與他隔著四五個位子,以及烈日烤炙下的高考場地外。高中住校,他時不時會收到一大包零食,衣服,男孩子嚮往的遊戲卡和限量版球鞋。他不知道這些東西從哪裡來,問過父母,他們迅速交換一下眼神,然後說是親戚或者朋友,然後將那包東西索要過來,再也不給他看見。
直到牛小潭以具體的搶奪姿勢出現,他才明白了她的身份,才慢慢串連起那些沉默著窺探的身影,那些衣服零食所賦予的意義。
可是這有什麼用?他的成長她沒有參與過,他深藏於內心的痛苦,她也無法來搭救。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母親對他的愛有多深,烙在他身上的印子就有多疼。母親每一秒都怕失去他,相應的,他一個眼神不對,一句話說不好,母親便要崩塌,認定他下一秒就不再屬於她。
在別的男孩子青春年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他在用最大程度的智慧試圖讓母親安心,他很累。
母親去世,他悲痛欲絕,這個世上最疼愛他,也給予他最沉重負擔的人走了。當內心滑過那絲如釋重負的輕鬆時,他簡直不能原諒自己。
而對父親,他卻有怨恨,是的,怨恨。這個男人作下這一切的孽,然後束裙跳出圈外,看著本該由自己來承擔的心債,卻擱在兒子稚嫩迷茫的肩膀上。
他一直認為,父親欠母親一個道歉。可是在牛小潭與母親拉扯得最激烈的時候,那個男人站得最遠。
可是對父親,他也情緒複雜,不能說不愛他,畢竟他給了他生命和教育,可他不得不承認,父親自私,極端,冷漠,步入老年後性格更加古怪和不容人,他最大程度地理解這個事業心蓬勃,卻屢被現實打壓得萎靡不振的男人,但這並不防礙他骨子裡對他最矛盾的鄙視。
所以他才不屑和他溝通,用居高臨下的驕傲和憐憫,聆聽他的指責和抱怨。
寧春來一腔熱情地改變他家的氛圍,多麼可笑,她根本就不明白其中原由。她的人生道理都是從課本上看來的,從她那個市井媽身上現學現賣來的,她理解不了他家的痛苦和深刻。
想到寧春來此刻必定在家裡發瘋,為自己的殷切換來的委屈,他就嘆氣。
朱曲曲此行一定要他陪同,理由相當充足,他無法拒絕,因為朱曲曲聯繫了溫州的一個富商,答應注資兩個億,開發一個全新方向的網站。而這位富商相當欣賞古立,如果此行合作成功,那麼古立將升任總經理,獲得更大的執行權。
也就是說,他可以甩開裘得寶,直接貫徹自己的意圖了。這對他來說,無異是個好消息。
所以他拋棄了對朱曲曲的成見,這個女人雖然不著四六,但憑著從亡夫那裡攢下的人脈和資源,隨時也有能力干點正經事。
至於一路上的風險,他也預料得到,無非是朱曲曲會想辦法進攻他,朱曲曲的意圖毫不掩飾,讓人無奈,卻也因為毫不掩飾,而沒什麼殺傷力。
對自己的操行和定力,古立一貫篤定。他在鍵盤上敲下最後一個字,疲乏襲來,於是關掉電腦,合上眼皮。
朱曲曲果然打起了呼,動靜還不小。古立忍了片刻,便推了推她。
朱曲曲卻順著他的手臂,整個人向他靠了過來,商務艙寬大的座椅,仍然裝不下這個女人的慵懶。
古立一直等空姐的眼神從他們這邊移開,確定朱曲曲不會因此而丟臉,這才果斷地將這個女人掀開,朱曲曲像團柔軟的白肉,啪嗒一聲,向另一邊傾倒,酣聲未停。
古立這才放心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