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極品好老公是騙來的
2014年9月22日,絕對是寧春來最倒霉的一天,這天是她27歲的生日,這天她送給自己一雙新鞋,鞋是當季款,漂亮得眩目,還打六折,於是搶得打破腦袋。輪到她,是最後一雙,穿上怎麼看怎麼美,就是有點小,夾腳,於是她猶豫了一下。
這時旁邊一個女人低聲對另一個女人說,再等等,她穿不下的。
寧春來轉頭瞟了那兩個女人一眼,對方的確又年輕又嬌小,清澈的眸子努力抑制對寧春來腳上鞋子的渴望。
寧春來一咬牙就對服務員斷喝:這雙我要了,開票!
然後她穿著新鞋子,將舊鞋留在人家櫃檯下,然後在兩個女人憤怒的目光中得意離去。
卻還不急著回家,穿著不合腳的鞋滿街晃。眼睛瞟到前面的一家汗蒸館,忽然感覺腳下像炸裂一般疼。疼痛是美鞋不能拒絕的饋贈。
於是進了汗蒸館,在熾熱的空氣里釋放一身的疲勞,順便進入冥想。
想自己的小說在網站上的點擊率,這個月大約又是創了新低了。
想冰箱里那罐辣醬,要不要送給媽,反正在家裡吃一次吵一次。
想還在路上的十幾個快遞包裹,要用什麼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運回衣櫃里。
想……
然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於是穿衣,梳頭,化妝,出門取鞋時,一低頭,整個腦子都懵了,鞋不見了!
才穿不到兩個小時,將她的腳指頭夾得血痕斑斑的,美麗的,打六折的新鞋,被不知哪個無良的大媽大姐穿走了!
便宜的,不到二十塊錢一個人的汗蒸館,沒人站出來為寧春來的新鞋負責。她們同情地傾聽,然後搖頭一問三不知。
寧春來欲哭無淚。
銀色的賓士S320在黃昏街道上安靜地行駛,儘管車外喧囂,車內卻聽不見一絲聲音。
古立握著方向盤,專註地盯著前方,這是他一貫的狀態,最重要的事,就是眼前正在做的事。
寧春來坐在副駕上,沮喪地看著腳上那雙從汗蒸館借走的劣質塑膠拖鞋。
寧春來可憐巴巴地開口,咱們這是直接回家嗎?
古立平靜地說,不。
寧春來再次可憐巴巴,咱不去你爸家行不行……
早說了回去吃飯,我爸最恨改變計劃。古立說。
最恨改變計劃的應該是你吧!這是寧春來心裡的話,但她不敢說出來,依舊無力地爭取,可我這鞋……
古立沒說話,車子卻拐一個彎,駛進一家商場的地下停車場。然後古立停車,鬆開安全帶。
古立說,下車,上樓,買鞋。
寧春來要哭了,商場那麼多人,我這個樣子……
古立說,現在知道難為情了?我是怎麼告訴你的,別去那種便宜卻不能保證衛生和安全的私人汗蒸房。
人家就是喜歡蒸蒸去疲勞嘛!寧春來爭辯。
那不好意思了,回家后你還得給我消毒。古立打開副駕駛的門,將寧春來拉下來,寧春來只得躲躲閃閃地跟著古立走向電梯。門開,裡面有幾個人出來,其中一個忽然叫道,古主編,這麼巧?
寧春來大驚,恨不得小腿以下斷掉才好,下意識避在古立身後。古立大概也沒想到會遇到熟人,一時也有些尷尬,但仍然拉過寧春來,向那人介紹,我太太。
寧春來只好沖那人點點頭。那人的目光還是準確地落在她的塑料拖鞋上,表情微怔。
寧春來索性沖那人笑笑,解釋道,腳受傷了。
說完她誇張地瘸著腿,大大方方地走進電梯,對古立招手,親愛的,快點,咱們趕時間。
古立對她瞪眼。
電梯緩緩上行,熾白的燈光在古立頭頂打出一圈光暈,令他整個側臉的輪廊像雕塑一般精緻又冰冷。
寧春來又陷入冥想,這回她想的是,這個男人怎麼就成了她的丈夫?他不喜歡的事,她全都喜歡並忍不住去做。他的工作領域和生活圈子,對她來說就像小時候看的科教片,又刻板又無聊。
他也曾經是個活潑有趣的大情人,在他以為她是個在水一方的佳人的時候。
現在的她也是佳人,只不過不在水邊站著只供幻想了,她走進了他的生活,成為他的妻子,侵略(這個詞用得好傷人)了他的地盤。
於是他慢慢收了活潑和有趣,因為那些本也是他裝出來的,看穿了她以後,他也懶得裝了,刻板和無聊的屬性開始展現,變成了時刻拿著黑板擦準備朝她擲過來的中學教導主任。
2014年9月22日,寧春來27歲的生日,距她和古立結婚,已有八個月零三天。距她和古立第一次見面,則有10年。
2004年,寧春來17歲,因為作文老得全年級第一,儘管別的科目學得稀爛,仍然被選上了由幾個學校聯合搞的尖子生暑期夏令營,去的地方是三亞,混跡於一群陌生的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好學生中間,被表彰被肯定被授予各種頭銜並被各路老師和領導許以各種遠大前程和未來,那是她這輩子的人生顛峰,從那以後她就開始走下坡路了,並一滑到底剎不住車。
她就在那個夏令營認識了古立,古立可不像她是掛羊頭賣狗肉的假尖子生,人家是實打實的考試皇帝,即使不上課不看書不補習,仍然次次穩坐全校頭把交椅,代表學校參加全市全省全國的各種比賽次次獎項不落,更何況人家還堅持上課看書補習。世上最可怕的事不是遇上比你牛逼的人,而是比你牛逼的人還比你更努力。
所以古立在即使尖子遍地的夏令營里也是扎眼的,他反應極快,不管是知識競賽,還是智力遊戲,他永遠用看上去像在放空的表情,然後說出別人摳破腦袋也想不出的答案。
但是他不隨和,咄咄逼人,會在與人配合的時候毫不客氣地指責搭檔是個傻逼,對有人破壞了他的規矩而大發脾氣。
所以他並不受歡迎,小組拿分需要他,娛樂放鬆的時候可不喜歡這個冷場王。
只有寧春來能夠解救他。寧春來自甘做一個智商墊底的人物,負責嘻嘻哈哈,也同樣因為智商問題,爭強好勝的組員並不願意帶她玩。
於是夏令營的兩個極端人物不得不走在一起抱團取暖。當然,古立是不屑於和寧春來組團的,他覺得獨來獨往挺好。
但是寧春來不幹,她用17歲少女特有的簡單和大膽,非要和古立賴在一起,理由她也說不清楚,打電話告訴媽的時候她說,當一個優秀的人被大家排擠的時候,我覺得我的優秀就不亞於他了。
所以在寧春來的努力下,她和古立保持了有別於大家的友情,當夏令營結束時,古立發現他已經開始想念這個傻呼呼的姑娘了,因為她太容易快樂了,路上看見兩隻螞蟻打架也會讓她哈哈大笑,而且她對他講的那些自己寫的小說,人設奇葩,情節離譜,結局轟轟烈烈,古立從沒看過那樣的小說,也斷定那樣的小說正常人的腦子寫不出來。
因此,寧春來對古立就是一種新鮮的存在,他在智商上可以輾壓她,在精神上卻控制不了她,他慢慢開始享受被她帶著做蠢事的樂趣,比如,去指導老師寢室偷榴槤和芒果,好學生不會這麼干,可寧春來是可愛的壞學生。
他還記得在宿舍里被寧春來逼著將偷來的芒果全吃光,這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對芒果過敏,吃完臉腫得像豬頭。然後寧春來用自己的大披肩將他包得像個阿拉伯婦女,兩個人偷偷租用當地人的農用三輪車去鎮衛生院。
好在古立的過敏癥狀並不嚴重,還沒到醫院,腫已經消了,兩個人索性在鎮上逛了一圈,還在簡陋的電影院看了一場港片,記得是周潤發演的,年代久遠得連畫面都模糊,可是寧春來看得很開心,一邊看一邊自開彈幕評論,那是古立第一次為不喜歡的片子熬滿兩個小時,因為聽寧春來吐槽比電影本身好玩多了。
可能那時候兩個人並沒有過渡到愛情的階段,夏令營結束后,兩個人保持了一段時間的聯絡,然後高考降臨,古立上了名校,而寧春來眾望所歸地去了一所爛得令人皺眉的專科。
學校的等級不同,相當於一個階層與另一個階層的不同,寧春來漸漸聽不懂古立的來信里說了什麼,她不知道名校學生可以為一個課題在實驗室連呆兩周直到手邊的飯盒裡長了蟲,她不知道學生可以穿晚禮服跟著導師去滿是外國人的酒會上叭叭叭全程彪英文,她不知道參加一個專業比賽可以坐十多個小時的飛機抵達大洋彼岸的另一端……古立的世界離她太遠了,慢慢地,她不想參與也參與不了了。
大二下學期,古立去了英國當交換生,然後留在那邊繼續深造,她則徹底中斷了與他的聯繫。
大三上半年,她在古立的個人主頁上看到他寫的一篇小文章,是關於高中那個夏令營的回憶,別的同學在古立的筆下全都面目模糊,唯有她,單純美好得像個天使。她沒想到古立會那樣旗幟鮮明地懷念她,想了兩天,才決定去留言,可是重新打開他的主頁時,卻發現那篇文章已被他刪掉了。
她惆悵了好幾天,然後才算了。自始至終,沒有傳達給他片言隻語。
因為媽說過,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就最好不要有交集,不然將來會很辛苦。
父親去世得早,媽獨立撫養她長大,有一肚子的人生經驗準備傳授給她。媽是個好媽,從來不逼她在學業上有所成就,考上專科也高高興興送她去讀,畢業了找不到工作就任她閑在家當米蟲,別人一說她女兒沒出息就直接跳起來和人家干架。直到她說要寫網文賺錢,媽拍腫了胸脯表示支持,並四處宣傳女兒要當作家了。
後來就真的當了網路寫手,算不算作家不知道,但收入是有的,靠點擊率算工資,有時候不怎麼好,有時候也還行,就那麼混著,得得瑟瑟的,然後就到了26歲,然後再次遇上古立。
遇上古立之前寧春來談過幾次不靠譜的戀愛,對方一律是文藝青年,都會寫點小文,出點小書,辦幾場小簽售會啥的,但總是談著談著就飛了,因為寧春來也是文藝青年,文藝青年和文藝青年是不能湊一起的,其危害相當於近親結婚。
再次遇上古立之前,寧春來幾乎忘了這個人。畢竟寧春來長得很漂亮,又有點小才氣,努力掩飾一下,倒也看不出來是一個女屌絲。於是追她的人不少,桃花飛來飛去,寧春來也很忙。
邂逅古立是因為寧春來有個閨蜜叫劉安然,劉安然的父親是寧媽以前單位的領導,兩個姑娘從小一塊兒長大,好得衣服都換著穿。但是劉安然比寧春來有出息得多,大學考的是985,畢業后順利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在一家有名的傳媒集團旗下的網路財經頻道當記者。
然後這一年劉安然部門舉辦年會,可以帶家屬,劉安然單身沒家屬,就把寧春來拖去了,一去就「當」地一聲,天上掉下來個王子,活生生地砸在寧春來腳背上。
一別九年,兩個人也有些變化,不是長相,而是氣質。
寧春來那天走的是精緻范,因為她知道這種高端的年會肯定少不了裝逼人士,不管骨子裡如何,必須先在氣場上壓制他們,不能給劉安然丟人。於是那天寧春來全身名牌披掛,頭髮挽成高貴的髻,兩腮搖晃著亮閃閃的大耳環。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用力過猛了,因為她發現大集團的人自信是骨子裡的,竟不需要靠外表來標榜自己,很多人隨便的牛仔T恤就來了,可是眉眼言談之間,那股子瞧不起人的傲勁兒,寧春來學不了。
劉安然遲到了幾分鐘,看到寧春來的狼狽哭笑不得,問她,你是來相親的嗎?可咱公司大多都是老男人啊!
寧春來白她一眼,你才來相親呢!
劉安然還真是喜歡相親。忘了提的是,寧春來的媽退休后,閑著無事,便與昔日的老姐妹合夥開了一家婚介公司,幹得興興頭頭,從此寧春來的災難就來了,因為媽三天兩頭要求她去相親,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先相,相不上再放給別人。
寧春來反抗強烈,媽便遊說劉安然,意在給寧春來做表率。劉安然是個無比嚮往愛情的姑娘,況且她知道寧阿姨不會害她。於是次次都去,表現完美。
當然,劉安然也並沒有從媽的婚介所找到合適的男人,原因很明顯,被逼得上婚介所的男人,有好貨的幾率得多低!
後來,兩個姑娘就淪為婚介所的相親頭牌,每次需要給那些來登記入冊的男人吃一顆定心丸時,媽便會派她們出場。
當然,這是不對的。寧春來發誓,她自始至終都在強烈反抗,直到媽許諾,相一次親給她三百塊錢勞務費。當她實在窮得沒法可想時,也會稍微考慮一下掙這個外快。
此是后話。
這天盛裝打扮的寧春來就像只闖進人群的猴子,咬著牙接受男人女人或善意或惡意的圍觀。
直到她在大廳的不鏽鋼牆壁上看到自己縮著脖子的影子,一下就炸了,心裡想的是,滿大廳的人,比我漂亮的沒幾個,比我用心打扮的更是沒有,憑什麼我還要自卑?就因為她們有個體面的工作而我沒有?
心一橫,牙一咬,就決定把脖子抬起來,一抬,就見古立直直地向她走過來。
她記得那張臉,甚至能憑著那張臉堅毅完美的角度,想象它被芒果過敏症搞得腫脹變形的樣子。
她呆住,身上骨頭髮硬,臉上卻不動聲色。在古立看來,這個當年會教他偷東西的姑娘,是憑了什麼,一身傲氣地立在那裡啊!
然後他自以為明白了,因為她美。
她看上去就是美慣了,美了一輩子的樣子,她的眼形有點彎彎的,不笑已然像在笑,她的鼻子小而挺,她的嘴角自然上翹,唇珠飽滿,和他最喜歡的影星林嘉欣一樣,是好多女人願意花大價錢整成的形狀。
當然,他是研究生畢業后才從電影里認識了林嘉欣,當時就心裡一跳,然後記起了17歲夏令營的那個姑娘。
這晚寧春來簡直賺瘋了,被眾人目光凌遲有什麼關係?本場最帥的王子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窘迫,因為他顯然被這奇異的重逢弄暈了,也被她美暈了。
寧春來因此端了一晚上,她承認,她是故意的。因為她記得他的優秀,他的海歸背景,他是集團里最年輕的高層管理者,她們在重逢的這晚無數次碰撞和交換了17歲那年夏令營的回憶,兩個人的眸子里都閃著比星星還耀眼的光。
寧春來提醒自己,原來她在他心裡並沒有那麼差勁,那麼好的,加油,讓自己的內在配得起自己的外表。
作為真正的閨蜜,劉安然肯定了寧春來的刻意,劉安然說,古立剛來公司就被一大票女同事瘋狂追捧,你要想獵獲這個男人就得花點心思,用你的本真是贏不了的。
劉安然這個毒舌小娘們兒,從來不忌諱傷害寧春來的自尊心,可寧春來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十年後的寧春來成熟了,再不認為媽那種固步自封的擇偶觀是正確的了,其次,她覺得自己也挺不錯的,憑什麼配不上這個男人?
這晚古立問了寧春來一個問題,你還寫那些稀奇古怪的小說嗎?
寧春來想了想回答,寫,但已經不那麼狂熱了。我在準備考旅遊體驗師。
寧春來沒有撒謊,這個職業深深地誘惑著她,拿著工資出去遊山玩水,這麼美好的職業,實在值得她好好努力一把。
當然,考不考得過她並沒有把握,因為她挺忙的,一邊要應付網站編輯的催稿,一邊要應付媽的婚介所那些奇形怪狀急需安慰的男會員。資料書是買了一堆,卻沒辦法專心坐下來看上一頁。
所以說出來,也有些氣短,還有她下意識隱藏自己那收入不穩的寫手職業是出於什麼原因,她一時也說不清,於是便有些沮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