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阿檸檸!你視頻做的怎麼樣了?這遊戲都出了多少天了你知不知道,還有你簽約平台的視頻任務,明天就月底是最後一天了,你還差一個呢!」


  「嗯嗯嗯,我知道呢,今天就收尾了。」


  即便是隔著聽筒,喻檸也能感受到對面秦桑的焦躁和暴怒,她好脾氣的溫言安撫著,眼角眉梢均是淺淺的笑意。


  喻檸推開自家別墅的大門,按下電燈開關,因天色而暗沉的客廳頓時亮如白晝,她打開免提,將手機放在玄關處的鞋柜上,低頭換上拖鞋。


  母親和叔叔又去美國度假了,目前家裡只剩下她……和那個人。


  她看了眼手機時鐘,這個時候,想必那個人還在睡覺吧。


  於是她連忙又將免提關上,把秦桑絮絮叨叨的催促鎖回聽筒的範圍內。


  「桑桑,你也知道……最近工作內容很多,我上個周末都在加班。」


  喻檸有一把溫溫軟軟的嗓音,此時她輕輕且帶著無奈的將自己的困境和盤托出,對面那暴躁的小辣椒瞬間啞了火,反而還開始焦灼的自我反省並替她分憂解難起來。


  喻檸繼續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肯定不會放棄做視頻的,但是工作也不能丟啊。你也知道我家的情況,哈哈,要是能賺好多錢那當然好啦。」


  也不知道對面說了什麼,喻檸臉上的笑斂了起來,她垂下眸,趿拉著拖鞋上了樓梯,手不自覺的扣著上衣下擺,盡量平淡克制地拒絕道,「我不想做直播,況且,做視頻只是我的興趣而已。」


  說著,她輕咬住水潤的下唇,停在樓梯上,眉頭輕輕蹙起,面容有幾分困窘和茫然。


  她是真的不想做直播嗎?


  還是因為什麼別的顧慮而害怕去做這個?

  而做遊戲視頻,又真的只是興趣而已嗎?

  不確定的答案讓她苦惱萬分。喻檸搖搖頭,將腦海內不切實際的想法趕出去,埋頭走向自己的房間。


  「咔擦」一聲,途經的某扇房門被人從內打開,喻檸與一臉睡眼惺忪正一邊打呵欠一邊撓頭的男人打了個照面,兩人俱是怔愣了一下。


  他看起來很年輕,也就是二十齣頭的年紀,身上猶帶著幾分青澀的少年氣質。他的身材高挑且修長,此時渾身上下就套了個大褲衩,連拖鞋都沒穿,露出光溜溜的上身和幾乎看不到腿毛的腿,腹肌和人魚線惹火的顯眼,喻檸的視線下意識的在上面溜了一圈,連忙微紅著臉挪開,固定在對方正注視著自己的臉上。


  他一頭蓬鬆的淺褐色中短髮睡得鳥窩一般亂成一團,一雙大大的貓眼此刻瞠的圓溜溜的,打呵欠的嘴也忘記閉上。


  看起來有點傻氣,很有年少時的樣子。


  想至此,喻檸不由得抿唇一笑,眉眼微彎,溫和地招呼道,「起了?你吃——」


  對方的瞳孔緊緊縮在一起,眉頭扭曲的擰著,如同驚弓之鳥,沒等喻檸說完話,他已經地鼠一樣快速縮回自己的地洞里,「嘭」地一聲甩上門,把喻檸下半句客氣話阻在門外。


  喻檸怔愣了一會,盯著房門看了幾秒。她無聲地嘆口氣,將後半段話吞回肚子里,重新將精力投進電話內不停質問的好友身上。


  秦桑咋呼道:「什麼晚上吃啥?我減肥呢嗷,想吃紅燒排骨嗷!」


  眼前似乎浮現出秦桑一邊打電話一邊因為飢餓而瘋狂撓牆的模樣,她忍不住笑起來,一分鐘前的插曲轉眼間便拋到腦後。


  喻檸一邊柔聲安慰,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將房門關上,同時也將所有的聲音歸攏進自己的世界里。


  ***

  楚千乘的後背緊貼著門板,他墊著腳,一雙貓眼瞪得大大的,渾身僵硬,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門板都被他捂熱了,他才小心翼翼的將自己撕下來,悄悄開了個門縫,露出一隻眼睛向外上下左右地探視,確認外面連只螞蟻都沒有后,又迅速地重新緊閉房門。


  那口大氣終於被他吐了出來,他順順胸口,摸到自己光溜溜的皮膚,動作再次僵住。


  他低頭仔細巡視,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什麼都沒穿,再想到這個樣子被喻檸看到,臉頰瞬間火熱,連著耳朵尖都滾燙的嚇人。


  屋內的空調呼呼吹著18度的冷風,他卻感覺自己像是暴晒在夏威夷的海灘,而且,還沒穿衣服,同時周圍圍了一圈人,各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他攏攏自己亂糟糟的頭髮,隨便抓起一件白T恤套上,看了眼上身後那皺巴巴的模樣,又擰著眉仔細從衣櫃里翻出一件帶著洗衣液味道的黑色T恤重新換上,這才滿意的走出房門。


  然而,直到他龜速挪進二樓的衛生間,他也再也沒能遇見他心心念念,想見又不敢見的人。


  他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


  ***

  喻檸是一名遊戲策劃,畢業后,在一家小有名氣的單機遊戲製作公司工作已有半年。


  最近,手頭正製作的這款遊戲即將開始第一次內部測試,各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均加班加點進行最後調試。喻檸也不能免俗,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來。


  直至今天,相關工作才終於告一段落,即便如此,喻檸到家時也快晚上八點了。


  洗漱完畢,喻檸坐在電腦前,下意識的掃了眼桌面右下角的圖標,顯示剛好晚上九點整。


  除了主業外,喻檸從學生時代起便在網上發布自己製作的單機遊戲視頻,已經小有名氣,前不久還簽約了一個平台,為其提供獨家視頻。


  她打開自己整理的要點文檔,先仔細回顧一遍,確認每一個要點都刻在了腦子裡,然後又打開錄製視頻的軟體。


  她這次要發布的遊戲視頻是最近新出的一款與魂系列非常相似的動作遊戲的新手向視頻攻略。


  魂系列是有名的難度高的讓人想砸鍵盤、摔手柄的單機動作遊戲,而媒體對這款遊戲的評價更是空前一致的認為其難度比魂系列還要高。


  喻檸製作的新手向視頻攻略主要是在畫面的基礎上配備相應的操作內容以及通關要點,同時,還要滿足各種手殘新手所能達到的操作要求,並保證各個關鍵點的流暢、清晰。


  製作的難度可想而知。


  喻檸的視頻攻略是以連載的形式,根據劇情以及BOSS戰的推進而間歇發布的。目前,這款遊戲已經發售了近一個月,她的新手向視頻攻略系列也已經製作到了尾聲。


  今天她需要製作的就是最後一部分內容,本來按照計劃,她應該上個禮拜就發布的,但因為加班,一直拖到現在。


  她微博下的粉絲屍體已經堆得如山一般高,全都在嗷嗷哀嚎著求她的攻略技巧。


  她一方面因為被期待而覺得開心,另一方面也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


  由於這款大作各方面素質均十分優異,在玩家間反響很好,製作遊戲視頻攻略、文字攻略的玩家及相關人員也很多。


  事實上,喻檸已經查看了很多攻略視頻,有些製作的效果也並不比她差。


  但是她並不是半途而廢的性格,再加上她簽約的平台對於她每月必須上傳的視頻數量及時間均有相應要求,明天又是本月的最後一天,她勢必要在明天發布新的視頻。


  拖到最後從來都不是喻檸的做事風格,這也就意味著,她必須今天就將其製作完成。


  喻檸又看了眼右下角的時間:晚上9點10分。


  製作一份完整且素質高的新手向遊戲攻略視頻,連帶著前期的準備工作,她至少要耗費十數個小時。


  此時前期準備工作雖然已經完成,但她也依然需要近8個小時的製作時間。這也就意味著,她今天必須要熬夜了。


  上一次熬夜還是因為研究生畢業考試,第二天考完試后,她腦袋沉的像是從深海里撈出來的一樣,連著休息了近一個禮拜才堪堪緩過來。


  從那次后,本身作息就十分規律的她,便再也沒有熬過夜。


  可是,眼下這種情況這也是沒辦法的。


  她將遊戲打開,拿起遊戲手柄,慢慢靜下心來。


  ***

  在錄完最後一個關鍵點后,喻檸終於鬆了口氣,緊接著,身體以及精神的疲憊感呼嘯著侵襲了她。


  她揉著額角站起身,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凌晨1點20分。


  還好,還在她的計劃內。


  因為還需要對錄製好的視頻進行後期加工和剪輯,添加相應的字幕和解說,喻檸必須在早晨8點出門前將其製作完成並上傳至她簽約的平台上。現在按照計劃,她大概5點前就可以把所有的東西都做完,還能小睡兩個小時。


  但是因為長期的神經緊繃,一旦放鬆下來后,精神難免有些難以集中,她搖搖頭,想起自己之前準備的幾罐紅牛,就放在一樓廚房的冰箱里,於是便走出房門。


  一樓客廳的燈被人關上了,喻檸精神有些渙散的向外走了幾步,途經一扇房門的時候,清晰看到了從門縫裡漏出的燈光,甚至還能聽見夾雜在搖滾音樂內滑鼠被瘋狂擊打,以及楚千乘精氣十足的說話聲。


  他的門沒有關嚴。


  想至他幾小時前的態度,喻檸不想再打擾他,便輕手輕腳的摸黑下樓,按著記憶摸進廚房,打開冰箱在一堆礦泉水裡找到自己需要的紅牛,又躡手躡腳的重新上走向自己的房間。


  「她?」


  楚千乘房間內的音樂聲停了,靜謐的夜裡,他說話的聲音格外突兀且清晰。


  他應該是在和人語音,對方說的話掩蓋在他的耳機聽筒內,只有他自己的聲音隔著半掩的門板穿透出來,字字清晰,一下一下敲擊著喻檸因為熬夜而極度脆弱的神經。


  「她算什麼女人,你是不是水喝腦子裡了?」


  楚千乘的聲音尤帶著幾分少年的清亮感,此刻嗓音微微壓低,帶著些漫不經心的諷意,打著旋兒的勾住了喻檸的腳步。


  他在說誰?


  女朋友嗎?


  意識到自己在偷聽,喻檸連忙打散了所有的想法,正要向前走,卻又因為他接下來的話而停住腳步。


  「什麼親姐姐,我沒有姐姐。」他輕蔑地哼了一聲,啞著聲諷刺道,「想要姐姐和我說什麼,趕緊抱著你父母的大腿求去啊。小心求來個菜的摳腳的姐姐,天天拿你的王者號上青銅。」


  嗯?

  喻檸麻木的神經彈跳了幾下。她忽然回想起半個月前的某個周末,自己在客廳沙發上練習王者榮耀,偶然被他看到自己一塌糊塗的戰績的事情。


  所以……這是在說她?

  喻檸呆了一瞬。


  她連個姐姐都算不上嗎?


  喻檸的母親與楚千乘的父親在幾年前結婚,他們也因此而重組為一個新的家庭。


  對於這新多出來的叛逆弟弟,喻檸自認為態度溫和,兩人也確實有一段關係很好的日子。


  直至三年前,當時楚千乘正讀高三,喻檸則在外地上大學,楚千乘和家裡鬧翻,輟學外出打工,過了兩年半,也就是去年年底,他才提著行李回家,然後就再也沒出去找工作。


  事實上,重新回家后,他連他的房門都甚少邁出。


  這次回來的他顯得頹喪了許多,喪失了青年人的朝氣,和高三時努力抗爭著跑出家門的樣子截然不同。


  這半年來,他過得像個標準的網癮青年,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極偶然的情況下,喻檸會和他打個照面,但每當她試圖聊點什麼時,他又會像個受驚的兔子似的瞬間鑽回他的洞里。


  喻檸感慨著也許他們將一直維持著這種熟悉的陌生人的相處模式,卻完全沒有想到,楚千乘的這種態度,竟然是因為厭惡她嗎?


  房間內交談的聲音停了,與此同時則是有人推開轉椅以及趿拉著拖鞋走動的聲音,聲音越來越近,而喻檸此時再躲起來顯然是來不及了。她微微側過身,剛巧與拉開房門的人打了個照面。


  他手裡拿著空著的礦泉水瓶,看樣子是要去廚房取水。


  乍一看到她,他顯得有幾分怔忪,半低著頭,嘴巴不自覺的張開。喻檸探究地上下打量著,看到他像是意識到什麼般,猛地打了個激靈。


  他抿抿唇,眼神遊移,不安且遲疑的乾巴巴問道,「……你都聽見了?」


  「在背後說人壞話不是君子所為。」


  喻檸軟著嗓音一本正經地說道,而對方則焦躁地擰起眉頭,那雙漂亮漆黑的貓眼不安的眯著,窘迫的別開視線。


  喻檸頓了頓,注視著對方慢慢潮紅起來的面頰,繼續補充道,「而且,我一點都不菜。」


  說完這話,她便沒再看他,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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