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薄情書生
鄭玉芝的夫君是個俊逸的書生,學識淵博,一年前終於拿到了教書先生的資格,鄭玉芝為他另外租了房舍,置辦了桌椅,辦了個私塾,招收附近五六歲至十多歲的孩童,慕名來報名的學生很多。
私塾裏座無虛席,就連一些公子哥閑來無事時也會來聽上幾堂課。鄭玉芝的香油坊也是越做越大,雇了兩個長工來幫忙,他們夫妻二人共同努力下,逐漸走上富貴榮華的道路。
就在這時,鄭玉芝的夫君戀上了別個女子,還不是一般的女子,是個被休會娘家的年輕婦人,也是他的四歲學生的母親。
這讓鄭玉芝想破腦袋也想不通,她本就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何況還是不如她的一顆慘敗的沙子。她有才有貌,有能力會賺錢,夫君為何會愛上不如她的人,這個問題帶來的困惑讓她難以平靜,比起夫君的背叛帶來的傷害,她更願意想要弄清楚夫君為何選擇那個女人。
直到鄭玉芝見到那個年輕婦人,總算明白了夫君的初心,那是他的青梅竹馬,一個嬌嬌弱弱的美貌女子。
鄭玉芝並沒有鬧,隻是平靜地扔給他一個選擇,那就是跟她好好過日子,斷了這個妄想。青梅早已不是當年牆頭馬上的青梅,時間催人往前走,每個人都應該尊重各自的生活軌跡,互不相擾是最好的結果。
但鄭玉芝的夫君寧願放棄所有也要跟曾經的青梅在一起,這讓鄭玉芝更是迷惑不解。
所以今晚,鄭玉芝睡前喝了些酒,本想借大醉一場睡過去,奈何越喝頭腦越清醒,迷迷糊糊的連外衣都來不及披,就來到了織女橋,他們最初相遇的地方。
衛窈看著鄭玉芝的背影著實為她捏把汗,她也隱隱約約聞到了空氣中充斥著一股酒味,可見鄭玉芝是飲了酒的。這河水看著平靜實則有暗流,深不見底,像是假寐的惡魔,萬一鄭玉芝站不穩掉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而人群中那麽多身強力健的青年男子,沒有一個欲上前的,他們都很默契的站在那個圈圈之外。
衛窈往前走了兩步,想著萬一鄭玉芝失足掉下去的時候自己能抓她一把。
聽見腳步聲鄭玉芝才回過頭來,看著莫名出現在她身後一身男相的衛窈,自嘲笑了幾聲,說道:“公子不必再往前來,我並沒有輕生的念頭,隻不過借著酒勁攀爬出了欄杆之外,圖的就是這裏的風清爽,吹吹我這漿糊一樣的思緒,想通了我自然會回去。”
這時候人群裏有個大嬸開始勸鄭玉芝了:“鄭小娘子啊,你有什麽想不通的先下來再說吧,你坐那裏萬一真有個好歹,豈不是便宜了那個狐狸精了。”
另一個婦人也接話道:“就是呀就是呀,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們家財萬貫,多養個女人不算什麽的,就是三個四個也不在話下,你看那些那些大門大戶的,哪個老爺沒幾個通房丫鬟,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聞言,鄭玉芝冷冷瞥了一眼那個婦人,說道:“家財萬貫?哼,那都是我鄭玉芝舍了命賺出來的銀子,隻為最後給他多養幾個通房?我倒寧願收留幾個乞兒,或者多養幾條狗。”
那婦人不好意思地附和幾聲,往人群外躲去。
而圍觀的男子,一半佩服鄭玉芝的剛烈和不屈,一半反對鄭玉芝小氣沒有包容之心,女子嫁人,以夫為天,夫君幹什麽應該是無條件支持才對,而不是像她這般強勢,什麽都要幹預。
衛窈也勸道:“鄭姑娘,有什麽事你先過來再說,如果真有個閃失,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想想其他愛你的親人,你不要拿別人犯的錯懲罰自己而間接傷害了其他在乎你的人。”
鄭玉芝望了一眼衛窈,深深地歎了口氣,反複看著自己皮膚粗糙,骨節粗壯的一雙手,而後眼淚便決堤而出。
盡管她淚如泉湧,但依舊頂著一張平靜到讓旁人不可思議的臉,仿佛這起悲劇中的女主角不是她。
鄭玉芝閉上眼睛,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如今這般境地,我哪有什麽親人,上沒有高堂,下沒有子嗣,算起來這世上我隻有他一個至親的人了。”
眼淚在鄭玉芝的下顎處匯聚成一顆圓潤晶瑩的淚珠,反射著月光,重重墜落在腳下的河流中。
“如果我不接納他的新歡,我們的家,他說不要就不要了,他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般絕情?我為他付出那麽多,他完成願望的道路上,我為他披荊斬棘,沒日沒夜的在油坊裏煉油賣油,拚了命的去賺錢,就為了送他去最好的學府讀書,他功成名就,我卻落得如此下場。”說著說著,鄭玉芝雙手掩麵,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鄭玉芝!你下來!”人群裏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隨後一個白俊的青年男子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鄭玉芝猛地從雙手間抬起布滿淚痕的臉,轉過身來,隔著人群凝望那青年男子,那一刻,她通紅的眼睛裏分明有幾分欣然。
“玉芝,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拋棄你,是你逼我做出選擇,你知道你給我的選擇讓我生不如死。”
人群炸開了鍋:“天哪,這不是鄭玉芝的夫君張子秋嗎,他怎麽好意思來。”
“就是就是,好好的日子不過,被他攪和這樣,作哦。”
對於圍觀群眾的評判張子秋就當沒聽見,他來到橋邊伸出手想要接鄭玉芝過來:“你先下來,我們有話回去再說,你看看你現在,衣衫不整,滿嘴胡言亂語的成何體統。”
鄭玉芝眼睛裏的光芒瞬間熄滅,猶如一潭沒有生氣的死水,她靜靜望著張子秋,輕輕拭掉眼角的淚珠,冷聲反問道:“回去做什麽?繼續討論她的去留嗎?你休想讓我鬆口,要麽我們和離放你們團聚,要麽你就給我好生過日子,這個家,容不得第二個女人。”
“你這是在逼我玉芝。”張子秋痛苦的一張臉都皺了起來,他內心裏是不願和離的,當初他一無所有窮困潦倒時,他的青梅竹馬被家裏脅迫放棄他,而他也是姻緣巧合娶到了鄭玉芝,同她相敬如賓做了五年的夫妻。性子平緩的他,早已習慣了鄭玉芝果決強勢的處事風格,兩人互補各自的缺陷,感情自然是有的。
“我沒有逼你,你願意的前提下恰好是我不願意的,到底是誰逼誰。”
張子秋閉上眼努力平複心情,隨後像是做決定一樣,他睜開眼,裏麵完全沒有了剛才的不舍和緊張,隻聽他鄭重說道:“玉芝你很有能力,沒了我你一樣可以活得很好,也許一年也許兩年你便可以走出這傷痛,而阿沁不行,她這五年活得生不如死,如果你執意讓我做出選擇,我寧願做阿沁她們母女倆活下去的希望。”
鄭玉芝愣了神,人群又炸開了:“天哪,張子秋你說出這樣的話來,簡直跟狼心狗肺造出來的一樣呀。鄭小娘子為了你吃了多少苦你心裏沒點數嗎,你現在可憐阿沁,你怎麽不可憐可憐曾經的鄭玉芝呢。”
衛窈簡直想撬開張子秋的腦袋看看,裏麵是不是裝滿了淤泥。
“張子秋,你簡直渣的可以,你貧困不堪時隻能選擇一個你不愛的人,現如今的你富庶誌壯,又想要找回當初你愛的那個人,你這樣做置鄭姑娘於何地?你的良心不會痛嗎?”衛窈怒視著張子秋,自她懂事以來,母親就教給她一個道理,一事精致,便已動人,從一而終,就是深邃,人生就該這樣認真對待。
人要堅守初心,不論以後發生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才能在人生漫漫長河中不會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