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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四章【一更】

  院內外跪著的百姓們, 攔封西雲和李勛來的時候, 力氣又大腳步又穩。因著吃准了他們誰也不敢掏槍出來, 對著平頭百姓的腦袋。


  而陸沅君已經把槍口頂在了曾蘭亭的額頭上,把他們嚇了一跳,萬一陸司令的閨女真的敢開槍呢?


  誰也不曉得這麼好看一個丫頭, 陸司令為什麼要藏著掖著十幾年不敢帶出門來給眾人看看吧?

  八成也是個瘋的。


  曾蘭亭的老婆算是曾蘭亭的半個娘,看著自己的小相公被槍頂著, 生怕陸沅君來真的。試圖上來阻攔, 又被陸沅君回頭瞪了一眼, 生生的用眼神逼退了。


  一兜手下去,從曾蘭亭的手裡頭奪了那塊沉甸甸, 四四方方的鐵盒子。陸沅君單手端著相機,朝著曾蘭亭按下了快門。


  咔嚓一聲。


  片刻后相機里又一次彈出了相紙, 黑乎乎的一片。清晰的, 模糊的人影都沒有,只是漆黑一團, 手指捏上去還會沾染上墨色的印記。


  陸沅君鬆了一口氣,幸好沒照出人影來,不然她真不曉得該拿院子裡外的人怎麼辦。


  照相機這種東西, 跟著洋人的大煙一起, 在百來年前就進入了華夏。鄉下地方的人沒見過也都聽說過,運城算的上是一方重鎮, 百姓們對相機並不陌生。


  可曾蘭亭手裡的東西, 誰也沒見過。照完立馬出人影, 若不是神仙的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人間呢。


  於是三兩天的功夫,就在宅子外頭聚集了這麼多的人。然而教主咋也是黑乎乎的一片,不顯形呢?


  不管怎麼說,教主肯定是仙術沒練到家,那邊的神仙不高興了,不讓他進去了。


  於是當陸沅君捏著相紙朝著眾人揮舞的時候,原本跪在地上的百姓,一個個的站了起來。揉了揉磕紅的額頭,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扭一扭酸痛的腰。


  院子里的人紛紛往外走,那些院子外頭沒被選上的,和還沒來得及被選的人,也都起來搖搖頭,罵自己一句發癲了,轉身往家裡頭走。


  擋著不讓李勛來和封西雲進去的人,這會兒也烏泱泱的散了。曾蘭亭剛剛建立起來,沒來的及封神封王的教,被一張黑乎乎的照片給打亂了。


  曾蘭亭從陸沅君的手裡頭把黑乎乎的照片搶過來,蹲在地上看了又看,自己也陷入了是不是那一邊的神仙沒有同意他過去的疑惑之中。


  半天沒琢磨出結果來,和先前在滬上的時候一樣,雙手抱著腦袋,嗚咽著哭了起來。


  曾夫人一個腦袋兩個大,跟著蹲在了曾蘭亭的身邊,有手輕輕的拍打起了他的後背。像是哄孩子一樣,安慰著。


  瘋子總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陸沅君認為拍後背順毛可不能讓曾蘭亭停下來。


  還得用引的。


  於是陸沅君輕輕踢了他一腳,把那沉重的鐵盒子扔給了曾蘭亭。


  「這東西是你和那邊神交流的法器。」


  若從走進院子的李勛來和封西雲角度來看,比起曾蘭亭來說,陸沅君更適合組織邪教。


  「相片中的你沒有顯形,一定是神明的旨意,要不要思考一下為什麼?」


  陸沅君定定的望著曾蘭亭空洞的雙眸。


  「是不是你什麼地方做的不夠好?」


  曾蘭亭被陸沅君帶進了溝里,囁嚅著開口。


  「難道是另一個世界的神對我的法器不夠滿意?」


  連相機都不叫了,曾蘭亭順著陸沅君的話,改稱呼其為法器。


  陸沅君不肯定也不否定,扶著曾蘭亭站了起來,右手落在了他手臂的下頭,一步步往屋裡走。


  「那你下一步該怎麼做呢?」


  曾蘭亭細細琢磨了一下:「應該煉化我的法器。」


  說著似想通了,臉頰上的淚痕幹了大半,只剩眸中還有些許氤氳著的霧氣。


  他從陸沅君那裡掙脫開來,也甩開了老婆伸過來的手,三步並作兩步的衝進了屋子裡。咣的一聲關上了門,緊接著腳步聲從裡頭傳來,窗戶也跟著關上了。


  陸司令手底下的大多都是泥腿子,這件宅子原本的主人是劉大團長,一個長工出身的農戶。也不曉得安什麼透明的玻璃,窗戶一關,屋裡頭立刻漆黑一片,不見多少光亮了。


  陸沅君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沖著封西雲和李勛來聳聳肩。


  「解決了。」


  要想和瘋子講道理,你就要穿著瘋子的鞋,站在他那一面來看問題嘛。


  拽過尚在愣神的曾夫人,陸沅君安囑著。


  「廠子的事您多操心,以後曾先生要是再出什麼問題,別自己擔著。」


  曾夫人嘴唇微張,想說這次我也沒擔著,立馬就去市政樓了呀。看樣子找市長沒得用,以後還得去陸家宅院敲門才行。


  「陸小姐多擔待。」


  曾夫人抱著陸沅君的胳膊,自己帶了曾蘭亭快二十年,不想還不如一個初來乍到的人,能捏住曾蘭亭的七寸。


  「留下吃飯嘛?」


  曾夫人擼起了一邊的袖子:「院子里還沒有幫廚,陸小姐要是不嫌棄,我就給您做些徽州的菜嘗嘗?」


  不是曾夫人吹,徽州的家常菜,也比運城飯莊里的精緻。


  「不了,我還有事。」


  陸沅君拒絕了曾夫人的好意,拖著封西雲從院子里走了出去。


  李勛來還想說什麼,見兩位都留給了自己一個背影,便退了下來。


  「他們不吃,我吃。」


  因著李勛來奪了親爹的位子,運城各大飯莊都收到了上一位李市長的叮囑,誰家也不肯招待他吃飯。


  自己家裡呢,李勛來剛出現在飯桌上,氣氛就沉悶的不行,喝粥都燙嗓子。路邊的攤子倒是不介意李市長來吃飯,可李市長自己介意,留在曾家吃飯是個不錯的提議。


  「吃過再回去吧。」


  上了車后封西雲拍了拍司機的背倚,車頭拐了個彎,沒有往陸家的方向開。


  好不容易能見到沅君,她一進了陸宅的門,又是許多天見不著,封西雲可不想放她回去。


  然而說是吃一頓飯,吃完了以後,封西雲又帶著陸沅君上自己的兵營裡頭轉悠了。沅君治下的運城井井有條,他手底下的兵同樣也是如此。


  兵營在城外紮寨,天擦擦黑了,兩人還沒回來。


  陸夫人大概是不走運,今日一整天還是輸個不停。手都快洗禿嚕皮了,依舊沒把風頭從李市長的續弦夫人手裡頭轉過來。


  氣哼哼的打到一半,就推了牌九回家去了。


  送陸夫人回家的汽車停在大門外頭,下車的時候,陸夫人的餘光里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早年陸司令乾的是刺殺大員的營生,陸夫人也跟著十分敏感警惕。


  先是裝作不經意的撇過頭,然後出奇不意領著家裡的人的沖了過去。


  然而逮住的人讓陸夫人吃了一驚,花白的頭髮,開始顯露溝壑的臉,手上全是燒傷和燙傷,幾乎沒有一塊好皮。


  「嫂子。」


  被抓到的人如是說到。


  陸夫人聽見聲音,撇撇嘴,慢悠悠的開口。


  「撒手吧。」


  陸宅的人聽見了夫人的吩咐,把老頭子放開了。


  「沅君她爹死的時候,也沒見你來呀。」


  陸夫人陰陽怪氣,雙臂環在了胸前,那一聲嫂子讓她更不高興了。


  「咱兩家可是十幾年沒來往過了,什麼風兒把您吳先生給吹來了?」


  陸夫人明白,自己的男人和封大帥也好,和吳先生黃住持也罷,不是一路人。事畢以後散夥分家是不能避免的事情。


  可陸司令並沒有對不起吳先生的地方,他要辦學校,陸大頭還不是自己熱臉貼上去,又送錢又送東西的。


  就算你們幾個之間有天大的隔閡,人都死了,也不至於不露面吧。


  封大帥不說了,死了,在下頭等著陸司令呢。黃住持也不說了,人家都出家是方外之人,前塵往事都放下了。


  唯獨吳校長,又沒死又沒出家,黃包車半個鐘頭都用不了,怎麼就不能來送一送我家大頭呢?


  陸夫人想起這回事就不樂意,以前壓在心裡頭,也沒跟沅君抱怨。可今天見到了吳校長,心裡那份彆扭就壓不住了。


  吳校長一輩子沒怎麼低過頭,雖是書生,可報紙上都說他有錚錚鐵骨。


  陸大頭誠然一身的毛病,夜裡夢回年輕時那段日子,看見陸司令的時候,吳校長仍然頭疼。不過那天弔唁沒來,他自己也後悔了。


  當時想的是運城暗潮湧動,若他去了弔唁,那劉家的兩個團長會不會對學校動手。他自己倒是不介意,可學校里數千名學生,總得替他們負責吧。


  夜風吹來,被陸夫人譏諷了幾句,吳校長避開了嫂子的目光,也往黑暗中退了一步。


  為了學生的安全,彼時的吳校長沒有敲陸家的大門。而今還是為了學生,吳校長又站在了陸家的門口。


  「嫂夫人……」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吳校長欲言又止,不曉得該如何開口。


  「進來吧,你不仁義,我還能趕你走不成?」


  陸夫人歪了吳校長一眼,自己大步流星的走進了院子里。


  會客的那件屋子,和十幾年前一樣。陸司令從大地主的手裡頭買來什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


  沒撕破臉的時候,吳校長來過幾次。那時候他勸陸大頭,說地主家裡頭太土了,你好好再收拾收拾。


  陸司令則認為是吳校長不懂,縣太爺的房子都沒有五進五齣,地主家還不好嗎?

  那住到什麼地方才行?

  照吳大少爺來看,除非住到紫禁城裡去,才算的上氣派了。


  十幾年後舊地重遊,吳校長心裡頭感慨萬千。當初的一起做事的四個人,如今已經走了一半,死了倆了。


  山上那位黃姓住持,跟走了也沒啥兩樣。鼻尖一酸,吳校長頹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黃鼠狼……」


  陸夫人說到一半改了話頭,算了,大頭都埋在土裡了,還跟吳校長置什麼氣呢。


  「無事不登三寶殿,吳先生這黑漆嘛烏的,來陸家幹什麼呀?」


  屋子內只剩了他二人,門也緊緊的關著。眼看著發薪的日子越來越近,大力教授老婆又有了,幾個年輕的也想娶老婆。


  來年的學費眼看著也要收了,不少學生提前就來敲了他的門。那幾個孩子機靈,有一個還會開火車呢,這要是學不成回家去種地,太可惜了。


  硬著頭皮,吳校長把來龍去脈跟陸夫人說了一遍。


  陸夫人聽了一半的時候,心說肯定是沅君鬧出來的,吳校長撐不住了,來家裡頭告狀了。臭丫頭,成天的折騰。


  但聽完了以後,陸夫人咂摸著,不是這麼回事。


  「合著大頭人被打成篩子了,錢沒斷,您就不來。」


  錢一斷,就來了?

  「嫂夫人……」


  吳校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肩膀上的肌肉僵硬著。


  「算了,我再想轍吧,您就當我沒來過。」


  他轉身就要走,陸夫人本就打牌不順心,這會兒氣頭上來也沒攔著。走就走,誰稀罕。


  然而手推在門上,吳校長又停了下來。


  「來都來了,嫂夫人能不能讓我看看陸兄?」


  「看什麼看,人都埋了。」


  陸夫人抬手擋住了嘴,咳嗽了一聲掩蓋自己聲音的輕顫。


  「一張照片看了也沒意思,您要是有心,就去後山上跟他說說話。」


  大頭沒讀過書,可一輩子光和讀書人來往了。誰成想臨走了,除了自己的閨女回來,沒有上門來弔唁的。


  「成,嫂夫人您也跟沅君說,禮拜一就回學校來上課吧。」


  錢一斷,也就順了陸沅君的心思,學校里的教員都是一個薪資了。


  「就算我從別處找了撥款,也順著沅君的意思來。」


  加上陸家的侄女兒,學校里也沒幾個女教員,兩隻手掰著指頭就能數過來。一個人多五塊錢,也沒幾個錢。


  「天黑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陸夫人推開門,吆喝家裡的人。


  ——————————


  陸沅君到了宅子以後,見自己的屋裡的燈亮著,心裡頭涼了下了。


  戰戰兢兢的推開門,瞧見陸夫人坐在榻上。


  「娘……」


  陸沅君拖長調子,緩步走了上去。


  「明兒我早點回兒來。」


  可不成想,陸夫人說的不是一回事,一手推開了閨女。


  「誰讓你把給學校的錢斷了的?」


  就不怕你爹半夜託夢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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