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沉默的愛
和小龍告別,夏之寒並沒有立馬回家。她在街上遊走了一段,那隻錄音機靜靜地躺在她的包裏。
這座城市的喧囂重新回到耳邊,眼前是如織的車水人流,依舊浮躁的繁華,她仿佛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氣息,卻又好像少了點什麽。到底少了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
仰起頭來,城市的天空在高樓大廈間被分割成條狀,那些破碎的湛藍,像一片片已經碎裂的玻璃,透明著分離的疼痛。
這一趟,她走了許多地方,從奶茶店裏出來,再到城市的中心,再到三環外,最後,竟然到了郊區的護城河邊。
七月末的天氣,太陽能將人烤出煙來。
夏之寒挺著個大肚子,擦擦額上的汗珠,提著瓶礦泉水站在河邊的樹蔭下,看陽光在河裏閃爍出細碎的金子。
她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仿佛感覺不到了時間的存在。太陽從斜天慢慢地滑落下去,溫暖的橘黃色光輝灑在她的身上,眼前的護城河也變得溫柔起來。
不知多久過去,太陽沉下去,月亮爬上來。夏之寒像一尊雕像一樣站了許久之後,終於也知道累了。微微動了動胳膊,酸疼不已,扭曲了眉頭,趕緊扶著樹幹慢慢坐下去,正要將腿放到堤岸下去,忽然想起自己懷孕了,這樣做有些危險,悻悻然將腿收了回來。
從前,她總喜歡這樣坐著,將鞋襪脫了,把腿放下去,搖來晃去,有時水位高點,還能用腳尖點到水麵,那一河的星光,便在她腳下晃出了花。她咯咯地笑,得意間又拿腳尖去點水麵。但往往還沒來得及成功,就被人攔住了。
這時候,坐在一旁的陳嘉華回過頭,眉頭一簇,抓著她的手狠狠一用力,她大叫一聲,疼得抽氣,哪裏還想著方才的好玩事兒。一著急,甩出另一隻手去掰陳嘉華的鐵鉗,邊掰邊咬牙,你個大壞蛋,就知道欺負弱小,女人你也動手!
陳嘉華露齒一笑,被夏之寒抓著的手臂順勢往回一收,夏之寒整個地便向他靠過去。夏之寒不妨他這一招,坐在河邊又不會水,不自覺地便伸手抱住他的腰身。
下一秒,陳嘉華笑出了聲,大手覆在她的腰背上,抬眼看河裏重新聚合的星輝。他說,小寒,我不欺負女人,我欺負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女人啊,別的女人我還不帶欺負的!
夏之寒愣了一秒,回過神來,又氣又惱,伸出雙手死命撐開他,照你這麽說,被你欺負還是我的榮幸咯!你個混蛋!
陳嘉華依舊笑,斜斜睨著她道,我是混蛋。說完,照著她的唇便壓下來。
那一刻,夏之寒感覺呼吸和心跳都已不再是自己的了,那個平日古板嚴肅得像木頭一樣的男人,正麵不改色地做著令所有女人都麵紅心跳的事情。
那樣的夏天的夜晚,那樣浪漫的護城河,那樣美妙的吻,成了夏之寒記憶裏最難忘的一抹亮色。在禁錮了將近兩年後,本以為忘記了,卻又在這樣的一個夏夜裏,在這護城河邊,又想起來了。
護城河邊的路燈亮起,稀稀落落有人吃過晚飯出來散步了。路邊的人開始多起來。
夏之寒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走出那片樹蔭。
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八點了。回來的時候,正趕上離小區不遠的菜市場收攤,被賣菜的阿姨拉著撿便宜似的買了好些回來,還送了好幾把青菜。
她樂嗬嗬地提著那一大袋子菜回來,將冰箱重新插上電,空蕩蕩的冰箱又滿起來。
拖著笨重的身體,在廚房裏忙了近一個小時,兩道小菜終於出鍋上桌了。一碗西紅柿蛋湯,一個孜然牛肉,簡單的一菜一湯。好些天沒有沾過辣椒了,做牛肉時,她還是忍不住放了很多辣椒。
夏之寒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餐桌前,吃得歡暢。
很奇怪地,那夜,她睡得很好,一夜無夢。
第二天睡到九點才醒。睜開眼睛時,太陽早曬屁股了。
她懶洋洋地在房子轉了一圈,然後到洗手間,蓬頭垢麵地洗臉刷牙,然後又迷迷糊糊地窩在沙發裏,打著嗬欠。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她一個人的寂寞而又自在的時光。她遊走在這所房子裏的每個角落,做自己想做的一切,至於外麵發生了什麽,誰又背叛了誰,誰又升官或者落馬,都與她無關。很多時候,看電影會看到大聲地笑,聽歌可以聽到淚流滿麵。生活在她手中,恣意而為。
她以為,自己可以這麽一直過下去。她關了手機,沒人能來打擾她,也沒人能將她從這生活裏拉出去。現在才知道,從前厭惡的生活,今天竟可以這樣美好。
那個錄音機沉默地被遺落在她的包裏,再也沒有被翻出來過。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一個星期。第七天的早上,門鈴響了。
夏之寒仍躺在床上,門鈴聲聽得並不真切,半睜開的眼又合上,想要繼續睡下去。半晌之後,門鈴聲越響越急。夏之寒有些著惱了,拖上拖鞋氣呼呼地衝到門邊,一把拉開門。
門外,是一個陌生男人,正用一種訝異的目光望著她。此刻,夏之寒蓬頭垢麵,身上白色的孕婦裝被睡得皺起來,頭發四散開來,披在臉上,唯有一雙眼睛帶著絲清醒,閃著些許怒意。
夏之寒怔了怔,這個男人,她並不認識。眼睛掃到他的左胸上掛著的牌子,原來是個快遞員。
“小姐,不好意思打擾了,請問這是陳嘉華陳先生的家嗎?”快遞員很禮貌。
夏之寒收回怒氣,有些不好意思。趁著他說話的空擋,夏之寒習慣性地伸手從門邊的存儲箱裏去取牛奶,意外地,還發現了一封信件,收件人署名是她。
“是的。”她沒有過多的猶豫,答道,眼睛卻盯著那封信件,看著那上麵得字跡,想不起來是誰。
“哦,是這樣的。我們公司XX公司旗下的專屬快遞。六個月前,陳先生預定了我們公司的一款新產品,我送到中級人民法院去時候,但沒人接收,打他電話也關機了,隻好送到您家裏來了。”
夏之寒靜靜地聽著,沒有過多表示。
“那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她淡然道。
“哦,陳先生不在家嗎?”
“他的情況我不大清楚,但現在確實不在家。”
“您是她妻子,可以為他代收的。”
夏之寒愣住了,她是他妻子?是嗎?哦,好像還是,他們還沒有離婚。可是,她為什麽會覺得空茫,感覺不到這夫妻名義帶來的任何歸屬感。
“好吧!”見快遞員一臉真誠,夏之寒沒忍心拒絕。
“那您先開包驗貨吧!”
夏之寒不甚在意地開了包裹,看到裏麵的東西時,手忽然開始抖得厲害,甚至拿不穩手上那個並不重的包裹。
裏麵,靜靜躺著一套白色小嬰兒服,嬰兒服的正麵,是笑得沒心沒肺的櫻桃小丸子。
“小姐,您先生對您真好啊,這是我們公司限量版的嬰兒服,質感什麽的都很好。買這個要排隊呢,您先生預訂提前了六個月,現在到貨正好,我看您就快生了吧,正好用得上!”
快遞員仍在喋喋不休地述說著,夏之寒穩住自己的手,耳邊嗡嗡作響,什麽都沒說。
“小姐,沒問題的話麻煩您簽收。對了,因為不是本人簽收,我們需要您出示證件。”快遞員道。
夏之寒恍然抬頭,將包裹重新交給快遞員,回屋子裏拿包,走到門口。
“需要什麽證件,身份證還是結婚證?結婚證沒在我這裏。”
“都可以的!”
夏之寒低頭翻包,越翻越急,黑色的錄音機從裏麵掉出來,同時,她手上那個信封也掉在地上,信封裏裝的照片散落了一地。
世界變得安靜了。
地上照片裏的情景,是她年前回老家,站在家門前那條河邊,冬日清晨的陽光裏,她一臉倔強,眉宇間又夾雜了些許憂愁。陽光在她的頸項間,開出一朵金色的花。
照片裏,她身後的木質小樓小小的窗戶裏,有一張男人的臉,他正靜靜地看著她,凝望著她的背影,無聲無息。
他們,一前一後,卻如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照片的名字為,沉默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