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煢影寥落山海間(二)
她忽然覺得很委屈,很無助,抽抽噎噎哭了起來。她一無所有,什麽也不會,走個路都會迷路。浩浩人間,茫茫煙海,她要做什麽樣的自己呢?她能去哪呢?
??無線的風箏,反而不知道前進的方向。
??心無掛礙,真的就是自由了嗎?
??她咬牙輕顫,淚水簌簌。
??“你醒了?你怎麽了?”一個沙啞的男聲輕輕的響在耳邊。
??覃滄月一驚,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個陰暗茅屋的草榻上,正被一個人從背後緊緊摟在懷裏。
??覃滄月又是一驚,側身回眸去看緊貼在自己背後的男子,是救了自己,自己又救了的那個臉上還帶著青紫淤痕,著一襲單薄精繡華美素衫的俊逸男子。
??男子看到覃滄月充滿淚水略帶驚恐的大眼睛,似忽然發覺不妥,趕忙抽回手,挪開靠在覃滄月背後的身體,訕訕道:“姑娘別誤會,在下無意冒犯,隻是姑娘病的沉重,在下,在下……”
??覃滄月垂眸沉吟了一下,猜到事情的來龍去脈,她把披風給了他,她自己縮在一角凍了一夜,肯定是受涼發燒了。他醒來又救了她。她記得之前明明是在山洞裏的,覃滄月再次環視四周,聲音有些沙啞:“這是哪裏?”
??“這是無暇郡郊的一處獵戶草房。在下聶如海,承蒙姑娘相救,敢問姑娘尊姓大名?”聶如海起身立於床前,拱手道。
??“無暇郡郊?”覃滄月坐起身,呢喃道。
??“是啊,前兩日犛蘇人突襲清溪城,無暇郡緊閉城門不讓流民入內,在下隻能暫時找到這個偏僻草屋安置姑娘了。”聶如海解釋道:“在下實在找不到藥,更沒有大夫,看姑娘你抖的厲害,所以,所以……”
??覃滄月微微點頭,表示理解。
??“姑娘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或者,姑娘打算去哪?”聶如海沉吟了片刻又問道。
??覃滄月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覃滄月能有什麽打算,現在身處何地她都搞不清楚。
??“你呢?你傷可好些了?謝謝你替我擋了那一棍子,不然我真死了。”覃滄月真誠的看向聶如海。
??“我沒事,好多了,也是姑娘你救了在下,不然在下在那山洞裏,也真死了。”聶如海笑道:“不知姑娘可有家人親戚,在下護送姑娘回去。”
??覃滄月搖搖頭:“我是從家裏逃出來的,沒有親人了。”
??“奧,原來是這樣,在下接下來要趕回隆中,去尋兄長,姑娘可要同行?”聶如海問道。
??覃滄月想了想搖頭:“不了。你去忙自己的事情吧。”
??聶如海看了覃滄月好一陣,不放心道:“如今亂世,姑娘一個人……”
??“沒事的,我習慣了。”覃滄月微微一笑,她什麽也不會,總不能就因為幫過他一次就拖著人家不放。人家也有人家自己的事情要做。
??聶如海看覃滄月態度堅決,歎口氣道:“那好吧,還沒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覃滄月。”
??“岑滄月?岑氏,可是清溪大族,不知姑娘和肅王常衡是什麽關係?”聶如海問道。
??“常衡是常氏子孫吧。”覃滄月心道:“為什麽他會問我和常衡什麽關係?”
??覃滄月想起李崇義說過肅王母族姨族皆在清溪城,難道……
??“我是庶出,和肅王沒有關係。”覃滄月隨口胡謅。
??聽在聶如海耳中,就是岑滄月是岑家庶出小姐,自然和常氏夫人不睦,或者說不定還有怨,當即表示道:“原來如此。是在下冒昧了。”
??簡單用過飯後,聶如海提議道:“現在從清溪城湧出來的流民進不去無暇郡,他們有些繞道往硤州方向去了。我要去隆中,正好途徑硤州,不如我先送你去硤州?”
??覃滄月想了想點頭:“那就有勞聶公子了。”
??覃滄月碩大的藍狐鬥篷另一麵是月白素色錦緞男裝製式,覃滄月身板挺直,氣度欣雅,挽了一個男子發髻,戴上風帽,也看不太出男女。
??山路蜿蜒,積雪被三三兩兩經過的流民踩成了泥濘,濕滑不堪。聶如海腳程快,覃滄月幾乎一路疾走才勉強跟上。
??覃滄月為救聶如海,在山洞中將自己禦寒的藍狐鬥篷給了聶如海,自己卻感染風寒病得沉重。此刻風寒也並未痊愈,她隻是咬著牙堅持,背後早已冷汗涔涔,眼前陣陣發黑,腿腳發軟。
??聶如海察覺了她的異樣,停下腳步:“姑娘可是身體不舒服?休息一下吧!”
??覃滄月深呼一口氣,點點頭。再逞強下去,自己怕是下一刻就會暈倒。
??此時兵荒馬亂,也無處去租車買馬,隻得步行。覃滄月知道自己走的慢,怕會是耽擱了聶如海的事,有些歉然:“聶公子若有急事可以先走,我跟著流民們一起去硤州沒問題的。”
??聶如海放眼看了看四周零零落落的流民,微笑道:“姑娘多慮了,我也沒什麽要緊事。姑娘先在此休息,我去打探一下消息。”
??聶如海扶覃滄月在路邊一塊大石上坐下,轉身去向過路流民們打探消息。
??覃滄月靠著石頭旁一棵幹枯的樹幹閉目養神。
??舉目無親,煢影飄零的感覺實在壞透了。
??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該去哪,甚至不知道自己以後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
??坐井觀天太久了。
??遼闊對於她來說是無盡的陌生和無措。
??出宮之前,她做了無數的假設,想著自己若有一天可以活著走出那座淒冷的牢籠,一定要如何如何。可是現在真的走出來了,她發現,現實跟她設想中的一點也不一樣。
??前路茫茫,走一步算一步吧,隻要還活著,就多看幾眼這個世間,這是她目前僅存的目標了。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山道上原本隻是默默走路的流民忽然躁動起來,好像一股清新的風忽的吹散了淒哀的氛圍,他們又找回了生命的鮮活。
??流民們開始朝一個方向湧去。
??即便見過了更慘烈的殺伐,也不妨礙他們對看熱鬧高度的好奇心。
??覃滄月睜開眼睛,往人流攢動處張望了一下,什麽也看不見。冷宮多年的生活,對她的性情不是沒有影響,就比如好奇心,她就少的很。
??在深宮內苑,好奇心真是一把最好的自殺利刃。
??她經曆了幾次身邊親近宮女太監全被換掉,然後悄無聲息沒有了蹤跡後,徹底學乖了。
??她母妃去了,父皇避她如洪水猛獸。雖然這樣,後宮裏的人也沒人膽敢來主動找她麻煩,除非她自己亮出自己的軟肋,引別人來攻擊。
??照說她一個不受寵,乏人問津的公主,根本對任何人造不成困擾和威脅,但深宮,充斥著陰謀的地方,她稍不留神,便成了人家棋局上的一子。沒人敢動她,但她身邊的人可就沒這麽好運了。
??多少次痛定思痛,將她年幼旺盛的好奇心泯滅在成長的疤痕之下,直到最後連餘燼也冷透。
??覃滄月剛想繼續閉目養神,一隻冰涼的手從斜刺裏伸來,一把握住了她尖削的下顎:“美人兒,你一個人嗎?”
??覃滄月吃驚的轉頭望去,是一個三十來歲滿臉猥瑣笑容的男人。
??男子見覃滄月望著他,趁勢鬆開覃滄月下顎,攬上覃滄月肩膀:“你看這天冷路滑的,流民遍地,你一個這麽漂亮的小美人兒獨自上路,該有多危險啊!本公子有馬車,你要去哪?本公子送你一程可好?”
??覃滄月順著他手勢,果然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古樸的馬車,趕車的車夫坐在車椽上,正眯眼笑著看著這邊。
??覃滄月心裏打鼓,總覺得這主仆倆看起來不像好人,雖然他們長得標誌,穿的也算華貴。
??覃滄月悄悄打量了一下四周,過路的流民都被吸引去看打架了,聶如海也毫無蹤跡,便微笑道:“公子真的可以捎帶我一程?”
??“哎?別說一程,十程百程也不是問題呀!”那男子見覃滄月如此好騙,心底悄悄樂開了花,趕忙擺出一副樂善好施,道貌岸然的樣子。
??“我妹子去看打架了,能不能也捎上她?”覃滄月眨著大眼睛討好的問道。
??“你妹子?”男子懷疑的看著覃滄月。
??“是啊。”覃滄月麵不改色繼續編:“我妹子比我小兩歲,好奇心重,聽說有人打架就跑去看,我們的包裹細軟都在她手裏呢。”
??“你們兩個姑娘,沒有家人陪同嗎?”男子似有所動,又不太放心的試探道。
??“沒有。我是逃出來的妾,我妹子來接應我的。就我們倆相依為命。”覃滄月黯然欲泣。
??男子趕忙輕拍她後背,膩聲安慰道:“美人莫要傷心,在下也捎上你妹子就是了。走,在下陪你一起去尋你妹子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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