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7章 心如明鏡
年夫人雖然是婦道人家,但是自小出身官宦世家,又嫁了在朝中做高官的年老爺,因而一輩子耳濡目染官場之道,就算沒有吃過豬肉總也是風過豬跑,這官場中的道行多多少少還是清楚一些。
不說別的,就說這一次接待回府省親的冰凝,今天眾人見到的都是風風光光、富麗堂皇,卻是沒有人知道背後的那些曲折與艱難。一則是因為冰凝貴妃娘娘這個身份,雖然是親生閨女,也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貪圖榮華富貴之人,但畢竟是貴妃的封號,怎麼能夠寒酸拿不出手,遭世人恥笑呢?二則就是因為年二公子,雖然現在身為朝中寵臣,風光一時無人能及,但是年二公子那麼精於官場之道的人怎麼會只看到表象而看不出山雨欲來的聲勢呢?因而在接待冰凝的問題上他向年老爺和年夫人明確提出了自己的擔憂,這讓年夫人格外地震驚也格外地擔憂。
「你說什麼?萬歲爺有意為難與你?」
「正是。」
「那,那前些日子不是還千里迢迢賞賜你荔枝嗎?」
「娘啊,萬歲爺今天賞賜兒子四顆荔枝,明天賞賜兒子一碗鶴頂紅,又能怎麼樣?」
「啊,你快住嘴!這麼晦氣的話怎麼能胡亂出口?娘就問你,你到底是因為什麼……」
年老爺見年夫人急得身子都有些搖搖欲拽的樣子,當即甚是心疼,於是趕快插話道:「逆子!你就這麼跟你娘說話的?」
「父親大人,事實就是如此,而且就是因為在您和娘親的面前,兒子才敢用真面目示人。可是聽您現在這話,難不成是要兒子從今往後與爹娘說話都要刻意粉飾一番?」
「你!」
被自家兒子噎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年老爺登時臉憋得通紅,一口氣沒有提上來,當即引發了一陣劇烈的咳嗽,慌得年夫人趕快起身又是給他遞水送茶止咳,又是不住地輕拍後背,好半天才緩了下來。
見老爺緩得差不多了,她這才又對二公子開口說道:「娘就是個婦道人家,不知道怎麼做才好,可你是明白人,你知道怎麼辦才能保住身家性命不是?」
二公子知道向自己的母親道破真相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但是他又不想未來的某一天,年家大禍臨頭的時候她才知道這一切,還不如一點一點地透露著消息,事先有個心理準備,這樣的話事先也好有個對策。
「娘啊,兒子的事情您就別操心了,自從兒子被任命撫遠大將軍的那一天開始,兒子這顆腦袋就開始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什麼?你怎麼這麼說?萬歲爺那不是器重於你才對你加官進爵的嗎?」
「您先聽兒子說吧。西北這一仗,兒子若是輸了,萬歲爺殺了兒子以立軍威,這沒有錯吧?」
「好象是……」
年夫人明白,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但若是讓她親口承認自己兒子就是應該以死謝罪卻仍是說不出口,於是只得上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見年夫人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二公子並沒有因為心疼娘親而放棄,而是繼續撕開赤裸裸的真相擂在她的面前。
「那麼兒子再跟您說說為什麼打了勝仗,這顆腦袋仍是保不住的問題。因為打了勝仗兒子的聲望就高了起來,不說功高蓋主,但至少在風頭上是要蓋過怡親王了。另外早先這麼些年裡,兒子與八爺他們從密過甚也是萬歲爺極為忌憚的事情……」
「唉呀,當初誰知道萬歲爺深藏不露有這麼大的本事啊!」
「娘親,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當初八爺意圖與兒子交好,兒子如果不理不睬,以那個時候八爺的能量,早就在先皇面前參兒子一本了,哪裡還有兒子後來這麼些年的官場一路暢通?也就是說,兒子熬不到今天,早就被八爺給滅了,就算不滅也是生不如死。所以,事到如今這個地步,娘親您也想開一些,兒子多活了這麼些年,多孝敬了您這麼些年,也早已經是足夠本了……」
「你,你不要再說這些晦氣的話了行不行?」
雖然二公子說的話都沒有錯,但實在是太過直白,太過令她傷心,好端端的一個兒子,不是被八爺弄得生不如死就是被皇上直接賜死,這讓年夫人這個當母親的怎麼能夠承受得住呢?
眼見著自己的二弟才將他們的父親氣得滿臉通紅說不出一個字來,緊接著又將他們的母親弄得如此傷心,大公子年希堯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於是趕快上前一邊安撫年夫人,一邊小聲斥責二公子。
「二弟,你就少說幾句行不行?大哥知道你心裡頭的這些苦,可是爹爹和娘親都是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別人家的父母高堂全都在頤養天年,安享天倫之樂,可是咱們的爹娘卻還要為你發愁,為凝兒擔憂,你不說好生相勸,還凈說這些混帳話!」
「大哥,您以為現在對爹娘隱瞞就是對他們盡孝嗎?愚弟不才,恰恰認為這才是最大的不孝之舉!」
見二公子不但不順著自己的話頭趕快來安撫爹娘,反而理直氣壯地還要繼續這個話題,一副不將爹娘氣出個好歹來誓不罷休的模樣,當即大公子也是惱了。
「你還有什麼臉面來說這些個?若不是因為你招惹八爺他們,又怎麼可能有現如今的這些災禍?」
「大哥,您說這話可就沒有道理了!您不是清高嗎?可是得罪八爺的事情,愚弟也沒見您做過一樣啊!當初八爺的勢力,不要說你我兄弟全忌憚,就是現如今的萬歲爺恐怕也是要退避三舍吧?現在說這些話,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能三十六計躲為上計,還不是因為你讀書沒有愚弟讀得好,八爺沒有看上你?這麼說來,要麼就是愚弟實在是命運不濟呢,讀書讀得好,被達官貴人追著拉攏;要麼就是愚弟投胎沒有投好,不像當今聖上憑藉繼承大統搖身一變把八爺都踩在腳下。大哥您有骨氣,可愚弟沒有,愚弟連八爺都不敢招惹的一個人,還能招惹得了那位四爺?」
二公子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大實話,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非常清楚,只不過誰都沒有像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而已,或者說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二公子持才傲物的那種驕狂資本,因而沒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這個事實罷了。
二公子一席話落,眾人的心中都不是滋味,卻又是無可辯駁,一時間屋裡的氣氛格外沉寂,終於大約過了有半盞茶的光景,年老爺不得不發話了。
「好了,事到如今,也不是誰的對也不是誰的錯,若非要說個對錯的話,那就怨我好了。」
年老爺今年八十四歲的高齡,早已經將人生的這點兒事情看得極淡了,心態也是平和了許多,只是為人父母,再是看破紅塵,仍還是有放不下的東西,一個是眼前的二兒子,一個是宮裡看都看不見的老閨女。也正是印證了那句話,平平淡淡是福,榮華富貴是禍,然而就算是看清楚了又能夠怎麼樣?他們有抗爭的權力和能力嗎?如果有這個權力和能力,那就直接拒絕撫遠大將軍的這道聖旨,直接將冰凝嫁給能護她一生一世的良人,豈不是最好?
年老爺那句「那就怨我好了」絕對不是氣話,而是眼睜睜地面對自己最親最愛的兒女連遭噩運的現實,又無能為力的深深自責。連年夫人都已經看得明白的事情,他活了八十有四的老古董豈能不知?然而知道又能如何?他為生養了這些才華橫溢的兒女而驕傲,也為因此而給他們帶來的災禍而難過,若是人生能夠從新來過,他何嘗不想讓這些兒女少讀些書,少有些本事,當個普普通通的人,自然是要過得比現在幸福許多,所謂養不教父之過,他沒有能夠護得兒女們的周全,才會攬過這些責任。
年老爺發自內心的自責當即就引來了在場之人的齊聲反對,首當其中的當然是年夫人,她心疼兒女也更是心疼老爺,於是急急搶了話:「老爺呀,您哪裡有錯?若要是論有錯的話,也是妾身的錯……」
年夫人才將錯處搶了過來,兩個兒子卻又不幹了,大公子先一步開了口:「娘親,您說什麼呢!父親大人一時糊塗,您怎麼也跟著糊塗?您們養育了兒子們那是天大的功勞,是兒子們不孝,讓二老連安度晚年都做不好。」
二公子雖然言辭犀利,性情孤傲,但從本質上來講也是個孝子,此時眼見因為自己的那番話弄得一家人都陷入爭搶錯處的混亂局面,當即也是有些暗暗的自責,自己一手造就的這個爛攤子自然是要由他來收拾。不過話說回來,誰對誰錯也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說清道明的,不如轉換一下話題為好,於是他趕快搶了大公子的話頭過來。
「大家誰都不要搶了,真要是論對錯的話,只也是由兒子來搶,不過,現在大事當頭,絕對不是爭論誰是誰非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