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1章 爺的女人
翠珠雖然身份不夠高貴,地位極其卑微,但她恰恰就是十四阿哥溺水之際晃在他眼前的這根貌似不夠華麗,能夠實實在在地提供有效支撐的浮木,成為無論在政治上還是生活中都陷於瀕死狀態的十四阿哥得以繼續生存下去的力量。
毫不誇張地說,這段日子是十四阿哥人生當中最為低落的時期,備受皇上存心打壓和穆哲離世雙重打擊的他萬念俱灰,精神萎靡不振,日子在一天天渾渾噩噩地度過。結果原本就是他最為信賴和依賴的翠珠果然不負穆哲的重望,朝夕相伴、安靜相守,每日寸步不離地精心照顧和勸慰開導,才不致令他自暴自棄、自生自滅,成為他最終走出人生低谷的重要支撐力量。
這是翠珠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才換來的成果,自然而然地,她的形象在十四阿哥的心目中一天天地鮮活起來,自然而然地,他的目光開始有意無意地集中在她的身上。也正是這些個有意無意的注視,令他漸漸地萌生了自責和羞愧的感覺。為什麼呢?
他開始惱恨自己,當初因為想要穆哲安心養病,才會不顧翠珠的名節答應了她所有的請求,才會當著整個郡王府那些不管是大大小小還是主子奴才的面,上演了那樣的一齣戲。這齣戲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傷害,畢竟他是主子,寵幸女人是他的特權;這齣戲對穆哲也是百利而無一害,託付了身後事,終於可以含笑九泉了。但是對於翠珠呢?
不管怎麼講,雖然翠珠只是一個奴才,但也畢竟還是個大姑娘家,憑白無故地丟了自己的清白和名節,還沒有得到半點名分,成為這齣戲中唯一的一個受害者。當初演戲的時候,他的整顆心都系在穆哲的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其它的事情,更何況翠珠只是一個奴才,為主子效犬馬之勞不是身為奴才天經地義的事情嗎?然而現在再看看翠珠的處境,他這才發現,她是有多麼的艱難,而他又是有多麼的造孽。
人人都知道翠珠被他收了房,因為眾人都親眼看得到了親耳聽到了,穆哲也認可了她的身份,還當眾行過了敬茶禮,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表面文章,與翠珠毫無半點關係,她依然只是他的貼身服侍奴才,依然每日只是做著自己應做的差事,不管是事實上還是名分上,都與「他的女人」這四個字沒有半點干係。
雖然實事上翠珠並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他用於補償對穆哲太過虧欠的工具,可是整個府里除了他和翠珠之外,沒有一個人知道事實的真相,她已經被貼上了十四阿哥女人的標籤,所有的人都在笑話她、嘲諷她,痴心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到頭來機關算盡一場空,什麼爺的女人,不過就是一個被主子始亂終棄的小丫環罷了。
直到現在,當圍繞穆哲過世的那些紛紛擾擾都過去之後,他才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才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多麼對不起翠珠的事情。雖然他是主子他是爺,但是沒有翠珠哪裡有他現如今的安生日子?怕不是早就沉淪在人生的種種失意之中,不知今朝酒醒是何年了。
可是翠珠呢?從來沒有跟他提過半個字,也沒有跟他抱怨過半個字,就算是看盡了旁人的白眼,聽盡了眾的嘲諷,仍是堅守初心,堅守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悉心照料,用她那最後一壺水拯救他走出無盡的荒漠,而他回報給救命恩人的,卻是這些羞辱與不堪,而這些羞辱與不堪竟然全都是拜他所賜。
越想十四阿哥的心情越是沉重,越想他越是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根本無法在翠珠的面前抬起頭來,受人之恩當湧泉相報,而他湧泉相報的竟是強加在她身上的恥辱。
懷著對翠珠的深深愧疚與自責,十四阿哥再一次將目光集中在了正專心致志為他整理桌案的她的身上,一時間竟然有些恍神兒。翠珠不是美得令人眩目的女了,最多也只是小家碧玉、模樣不差而已,但是……
十四阿哥是皇子出身,自幼接受的儒家教育就是「君子之道」,因而他在平日里自然總是以君子自居,可是這一回做出的事情卻是禽獸不如,這個認知一旦形成便立即成為了他的心魔,令他只要一想起來就備感羞恥。
翠珠是他的貼身奴才,幾乎是時時刻刻服侍在他的左右,因而翠珠晃在他眼前的身影隨著這個認知的產生越來越成為壓迫他心口的一塊巨石,令他久久都喘不過氣來。他不想日復一日地生活在如此重負之下,不想最終被壓迫得精神崩潰,他要主動拯救自己,於是他下定決心朝正在忙碌的那個身影開了口。
「翠珠。」
「回爺,您有什麼吩咐?」
「那個,你先別忙差事了……」
「爺啊,這些差事馬上就好了呢。」
「爺有事情吩咐你!」
「好,好的。」
一聽說有差事吩咐,翠珠果然立即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朝他走來。望著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的翠珠,十四阿哥突然間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了,這可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情形。翠珠再是與眾不同,但到底她還是奴才,因此不管他如何依賴她或是信賴她,平日里兩個人一直都是公事公辦的樣子,在他惱怒的時候會責備她,在他生氣的時候會大罵她,在她辦錯差事的時候更是會處罰她,可是現在,當他想要向她表達歉意,想要好好補償她的時候,卻反而不知道如何開口了。
十四阿哥的猶豫踟躕令翠珠糊塗了,呆了半晌不見他吩咐,弄得她心裡頭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辦錯了差事惹他生氣,於是嚇得翠珠不管三七二十一,趕快主動承認錯誤為好。
「爺啊,奴婢不是存心要辦錯差事的,只是無心之舉,您氣壞了身子就不值當了,您想要怎麼責罰奴婢都可以,就是千萬不要生奴婢的氣就好。」
見翠珠這般小心翼翼,十四阿哥的心裡頭更不是滋味更不好受了,於是急急忙忙地開口以便讓她寬心。
「不是,不是,你哪裡有辦錯什麼差事,你對爺的好,爺都看在眼裡也記在心裡,爺要謝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罰你什麼。」
一邊說著,他一邊隨手將翠珠垂到臉頰上的髮絲向耳後擾了擾,這個動作在他做起來是那麼的自然,可是在翠珠的眼裡卻是猶如見到了洪水猛獸般驚詫無比。雖然她對他的愛慕永遠都不會消失,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就像酒越釀越醇那樣,感情也是越來越深,然而他畢竟是主子,還是個男人,突然間如此舉動,似乎有些超越了主子與奴才的關係,瞬間變得極度曖昧起來。
對他的愛,翠珠幾乎是渴望了有一輩子那麼長,然而當情形似乎在向她期望的方面轉變時,她又害怕極了,害怕這只是她的南柯一夢,害怕這只是她的痴心妄想,害怕這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因為他說過,他與她只是要演一齣戲,演一出讓大福晉安心的戲,現在大福晉已經過世了,他與她之間的戲也結束了,事實也確實是如此,因此面對十四阿哥這個似乎既再自然不過又再曖昧不過的舉動,徹徹底底地攪亂了翠珠的心。
因為她根本看不透他的心,所以害怕他會傷了她的這顆心,所以不敢向他坦露她的這顆真心。於是既想愛又害怕的矛盾心理驅使之下,翠珠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逃避開他撫上發梢的手。這是人在遇到未知危險時的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反應,只是想要保護自己,而沒有其它的任何情緒,事實上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不要說翠珠了,就是心思最為玲瓏剔透的冰凝也不可能有足夠的時間百轉千回之後又思量再三。
然而十四阿哥並不知道翠珠只是出於下意識的本能,而誤以為是嫌棄他,因而在吃驚之餘又隱隱地升起來一股惱羞成怒的情緒來,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個奴才有什麼權力嫌棄他?
「怎麼?嫌棄爺了?誰當初跟爺說的,生要精心服侍爺,死也要為爺當牛做馬?你就是這樣給爺當牛做馬的?」
對於十四阿哥的質問,翠珠又羞又急,她本意不是如此,卻無形中造成了誰也不想見到的這個難堪局面,心裡自然是急得不行,可是她一個大姑娘家若是任由他這般輕薄了去,實在也是沒臉見人了,情急之下也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於是不由自主地眼淚噼里啪啦地就掉了下來。
姑娘家都是這樣,不管是卑賤的奴才還是尊貴的主子,只要是大姑娘家,一旦哭起來很少有能夠止得住的,翠珠也是一樣。實際上她並不是因為受了他的輕薄委屈得想哭,而是沒有辦法向他表述自己的心情而被逼得只剩下了哭泣這一個法子,畢竟她既不能說她真的是嫌棄他的觸碰,也不能說她喜歡他的這個舉動,總而言之不管怎麼說都不是她正確的真實的心理活動,於是唯有一個勁兒地抹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