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4章 絕境
一雙小手被皇上緊緊地攥著並不是令冰凝難堪的事情,難堪的是這十根手指頭被他含在嘴裡,一個一個地替它們舔舐傷口,雖然他是在心無旁騖地表達慚愧與疼惜之情,然而她的臉皮子畢竟是太薄了,皇上貴為天子之軀可是成就大業之人,卻是不惜放下身段為她一個小小的女人療這些微不足道的傷,雖然這屋裡沒旁人,斷是不會被傳揚出去,然而她自己仍是覺得實在不值得他為她做這麼多。
「剛剛臣妾都沒有洗手呢……」
皇上當然知道她這是在找借口,不過好在傷口確實不算是什麼大礙,塗些藥膏就能好了,因此也就沒有因為這件再跟她較勁。鬆口之後,眼前如削蔥根般的十個手指頭上都被他塗滿了口水,在昏黃的光線下仍是閃著晶晶亮,面對如此「傑作」他的心情既是大好又有些沮喪。
一直以為是他拿捏住了冰凝的七寸,就算她是那詭計多端的孫猴子,永遠也翻不過他如來佛的手掌心,可是現在,他對自己的自信有了些許的動搖和懷疑,因為冰凝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變化都能夠牽動他的每一根神經,包括神經末梢。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意識到這一點的皇上在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如果冰凝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不但不會這麼敏感也不會這麼緊張,甚至還會暗暗欣喜,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女人,皇上也是人,當然也非常享受戀愛中的美好滋味。
但是,偏偏他喜歡到了骨子裡,恨不能掏心掏肺地愛戀著的這個人不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她的身上背負了太多的家族的利益,若是僅僅關乎她的家族利益也還好,大不了就是金山銀山、高官厚祿罷了。然而,她的家族又不是能夠如他所願地安分平庸,強大到足以影響到他的江山社稷的程度,為什麼老天爺就這麼願意與他作對呢?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他和她也不是歷史上開天闢地第一人,想那漢武大帝與衛皇后的情形也與他們大抵相同。衛家與年家的勢力也是不相上下的,衛子夫得寵程度似乎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結果呢?衛皇后最終落得一個兒子謀反,自己以死明志的悲慘結局。
自從皇上登基開始,他就總會忍不住時不時地就要想起漢武帝與衛子夫,不過那個時候他又總是能安慰自己,他是獨一無二的雍正皇帝,漢武帝早已經作古一千多年,大漢王朝不過是局限於彈丸之地的小國,哪裡是可以與大清帝國相比的?而衛子夫雖然貴為皇上,但也不過是豢養在平陽公主家的小小歌女罷了,哪裡比得上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身份高貴的冰凝呢?再有福惠阿哥,這麼的活潑可愛,豈是戾太子劉據能比得上的?由此想來,不管是漢武帝還是衛子夫甚至是劉據都比不上他與冰凝、福惠,他整日里都在胡想亂想些什麼呀!
然而,當西北平叛開始之後,特別是隨著戰事一天天地朝著對帝國日漸不利的方向發展,皇上很久沒有想過的這個問題又日漸浮上他的腦海,都是被那個虛位以待的撫遠大將軍一職給逼迫的。現在西北前線群龍無首,十四阿哥重返前線無異於放虎歸山,延信難挑大樑,清軍更是節節敗退,皇上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他想抓住那根稻草,但卻不知道這根稻草對他而言是救他一命還是給予他毀滅性打擊的重棒。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轉,他真的很想重新回到十五年前,他沒有與淑清和弘時阿哥兩人前往寶光寺,那樣的話,他就不會遇到「玉盈」,也不會去求了他的皇阿瑪,那樣的話,今天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所有的煩惱也就都不復存在。
可是真若是那個樣子,他會甘心嗎?嘗過愛情的滋味,知道了它有多麼的甜蜜又有多麼的蝕骨,再因為其中的那一點點苦澀,他又怎麼可能捨得放下今天所擁有的這份美好?
最終,皇上猶豫再三仍是沒有跟冰凝提及撫遠大將軍的事情,雖然說女人不得干政,他們兩個人都格外小心地謹遵這條界限,但是當他被逼無奈不得不做新的打算的時候,這麼重要的決定,他總覺得不跟冰凝說一聲似乎心裡過意不去。然而他又想,就算是說了又有什麼用呢?冰凝既不可能左右他的決策,又不可能在這個問題上給他提出一個卓有成效的解決之道,說了等於是沒說,還會給她平添焦慮與憂心。算了吧,就這樣決定了吧,反正這丫頭將來也不會因為朕沒有提前給她透口風而埋怨朕。
當天晚上皇上沒有留在翊坤宮中用膳。一來今天是他的生辰,不收生辰禮也不擺生辰宴是早早就吩咐下去的事情,若是留在這裡用膳,難免會招惹來旁人的口實,誤以為是避人耳目、暗渡陳倉之舉;二來撫遠大將軍人選已經可以說是下定決心啟用年二公子了,那可是冰凝的二哥,皇上也是擔心這道聖旨下發之後,有好事之人再返回頭來查證這日的情形,平白無故給她添一頂後宮干政的大帽子。基於這兩點,皇上再是想跟她多呆一會兒也最終只得是忍痛割愛。成就大事業之人,既要有謀略也要懂得隱忍,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上,不論是他還是冰凝,都如履薄冰一般,他不敢冒任何風險,因為他輸不起。
隨著天色逐漸昏暗下來,他卻是沒有發話讓月影進屋來掌燈。難得有這麼片刻安寧的功夫,就讓他這樣靜靜抱一抱她,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拋開世間一切功名利祿,拋開世間一切煩憂困擾,一切的一切,都待過了今天再說。
第二天如期而至,皇上對冰凝守口如瓶的事情卻是不能再對十三阿哥封鎖消息。
「老十三,這些日子籌措銀子進展得如何了?」
「回皇兄,臣弟按照您的吩咐,這些日子以來,馬不停蹄,沒有半點耽擱。不過要說最有效的,莫過於查抄那些貪官污吏了,乖乖,臣弟真是萬萬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知府竟然都是富可敵國,若不是親眼所見,臣弟真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這雙眼睛呢。」
「這些奴才一個個都是膽大包天,也是無法無天,依照朕以前的脾氣,怕不是活不過今年呢,只是眼下正是西北用兵之際,朕不想弄得人心慌慌的,那些奴才們也是借著這個機會,能夠多活時日。好了,這些先不說了,銀子的事情若是能夠稍稍有些緩解,朕就打算下旨了。」
「回皇兄,您的意思是下定決心武力平叛了?」
「朕正是此意。」
「好,臣弟一定鼎力相助,絕不拖您半點後腿。」
「好,朕信你!另外,撫遠大將軍,朕也定下來了。」
「您跟年皇嫂提過嗎?」
「怎麼?你也猜到了?」
「回皇兄,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比年羹堯那個奴才更適合了,唯獨他是八哥那邊的人這一點。特別他還是年皇嫂的兄長,就更有些棘手,其實年皇嫂這個人是極好的,要不臣弟和內人也不會專門求您答應由年皇嫂做四格格的額娘。只是臣弟擔心那個奴才借著年皇嫂極受您恩寵之事,又依仗在西北的軍功,將來怕是要尾大不掉、養虎為患了。」
十三阿哥是什麼人?那可是唯皇命是從之人,只要皇上說東,他就算是想往西嘴上也絕對不會說出來,仍是隨聲咐和跟著皇上往東,為此氣得皇上差點兒跟他翻了臉甚至傷了兄弟情份,今天卻是一反常態,說出這番體己話來,連皇上都暗暗地驚訝了一下,可見這個決定是多麼的冒險,兇險得就連十三阿哥都不能平靜地看待這個問題,不惜忤逆他,儘管怡親王字斟句酌,說得如此婉轉。
然而皇上已經決定的事情,定是他幾次三番深思熟慮的結果,再者說了,被逼到絕境之人已經沒有了任何可以從容轉身的資本,不是縱身一躍一了百了,就是置死地而後生,而他當然是後者,不到最後的關頭絕對不會輕易認輸。
「你說的,朕都考慮過了,就算是尾大不掉、養虎為患,那也是將來的事情,現在朕需要這隻大老虎衝鋒陷陣,只要這隻大老虎聽從朕的吩咐,沒有私存二心,沒有一事二主,朕就暫且好好養肥這隻大老虎,總不能又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來吃草吧。」
「回皇兄,臣弟逾越了。」
「老十三,話可不能這麼說,朕找你來就是聽你的想法的,要不然朕耽誤這半天功夫找你做甚!」
「臣弟明白。不過,話說到這裡,臣弟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將來不論大老虎如何,年皇嫂定是毫不知情之人,您可千萬不要……」
「這個還要你說?」
「回皇兄,臣弟逾越了。」
「你確實是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