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6章 澤陂
皇上果真是城府與心機都極深的箇中高手,他心中的這一番心猿意馬在冰凝的眼中看來竟是將她先前那份惴惴不安又加重了幾分。這是怎麼回事兒?萬歲爺居然對她如此放低姿態的刻意討好行為居然無動於衷?這若是放在平時,哪裡還會要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舍下臉面,早就對她憐香惜玉、網開一面了,哪裡像現在,她簡直是使出了渾身數解仍是難博他一笑,。難不成這就是當天子和做王爺的區別?不但一點情面不講,甚至一點夫妻情份也不顧及,難不成當了萬歲爺連自己還是她的夫君這回事兒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到他這裡就全變了樣了?都說男人是個薄情郎,若是單看這一點還說得可是真真的呢,一點兒錯都沒有!
冰凝在心裡將皇上罵了一千遍一萬遍都沒有用,因為他此時正襟然坐、不苟言笑甚至是一副面冷心硬的模樣。想想既然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多說多少也是於事無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趕快把重答的詩說完,這樣的話,反正她已是盡了最大的努力進行彌補,他也能從中得到最大的滿足與,反正天色也不早了,他也該趕快去日理萬機了,而不是為了這麼區區一點小事情而在在她的身上消耗過多的時間與精力,到時候待他這尊大神請走,不管是對他還是對她,也不管是對於里裡外外大大小小的那些奴才們,所有的人都能踏實了吧。
「回萬歲爺,面壁思過三日看來一定是不會了。」
「怎麼?你還能誇下這麼大的海口,看來你是有備而來了!不過你今天老這麼磨磨嘰嘰的做甚?」
冰凝確實是有足夠的理由磨磨嘰嘰,畢竟這是窮其一生也做不出來的丟死人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泰然處之呢?反正已經磨嘰了一個晚上,反正她已經被逼入了死胡同,也就是一咬牙一閉眼的事情罷了。於是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從她那張櫻桃小口之中緩緩誦了出來,滿滿的遲疑中又帶上些許的大義凜然的味道,令這詩句的韻味也變了許多。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之滂沱。」
這句詩同樣出自《詩經﹒國風》,只不過題目換作了《澤陂》,大致意思是說,在那沼澤岸邊,蒲草與荷花並荗,有一個美男子,令我心神嚮往卻又不知如何撒嬌,長夜綿綿我亦無眠,痛哭流涕也是無可奈何。
這首詩與剛才那個《山有扶蘇》相比,不論是內容還是風格,簡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借著《山有扶蘇》,冰凝將皇上諷刺了一個徹頭徹尾,儼然一個驕縱潑婦模樣,不但自己儀態盡失,還將皇上惹得龍顏大怒;現如今磨嘰了一個晚上,終於借著《澤陂》這首詩好生安撫了皇上一番,因為冰凝通過前面這二十四個字,立即演化成一個對皇上充滿了崇拜之情的閨閣小女人,再也不是那個詭計多端、精於算計,氣得皇上頭頂冒青煙的可恨可惡的女人了,而是完全化作眼含崇敬,臉露羞色,心懷痴念。
這是冰凝從來不曾有過的一面,然而誰讓她為了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而惹惱了皇上呢?自己種下的苦果當然是要自己品嘗。不過知道他是好面子之人,不給他一個大大的台階定是難以令他心滿意足,同時也知道他的臉面並沒有在小主子們以及奴才們面前丟失半點,只要給了他這個大大的台階就一定會順水推舟的,所以冰凝才會那麼有信心,那麼有把握定是不會面壁思過三日。
這一回又是冰凝料事如神,皇上確實是萬萬沒有料到她會出奇制勝。原以為冰凝所謂的重新作答無非就是強詞奪理,為她那個《山有扶蘇》做毫無任何實質內容的辯駁與狡辯,哪裡想得到她在用《澤陂》等著他。
剛剛冰凝不過是為了將聲音壓得極低才湊到他的跟前來,結果就讓他心猿意馬起來,現在重新作答的詩已經出口,冰凝又是羞愧萬分,自是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出口就立即逃離了他的眼前,然而如此大膽告白的詩句怎麼可以令他無動於衷呢?於是在她逃也似地打算回到自己座椅的時候,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本心,長臂一伸就將冰凝重新攬回了懷中。
冰凝以為自己逃得足夠快,卻是忘記了皇上可是自幼習武出身,身手實在了得,敏如脫兔一般。這也難怪冰凝一時大意,要知道他們兩人相處的時候,不是吟詩就是作畫,不是談論經史子集就是研究棋譜,風花雪月這麼多年以來,自然而然是令她在潛意識裡一直將他當作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介文弱書生。也是直到吃了眼前虧,冰凝這才充分意識到,自己的夫君雖然在先皇的眾多皇子之中根本就算不得是文武雙全,但是對付像她這樣的一個弱女子還是綽綽有餘。
剛才她為了壓低嗓音而主動上前造成的意外局面只能算是耳鬢廝磨,而現在被他長臂一揮擁入懷中則是實打實的極盡纏綿,將她著實驚出了一身的冷汗,因為她也知道現在這番舉動是多麼的不合時宜。畢竟還是在先皇和皇太后的大喪期間,克己復禮不僅僅是一句空頭口號,而是要嚴格遵照執行的。
可是再看看他們現在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克己復禮的樣子?她哪裡還有半點儀態萬方、母儀天下的貴妃娘娘的模樣,簡直就是禍國秧民的紅顏禍水!不想被千夫所指,只想平平安安共度一生,於是被他擁入懷中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要逃,逃得遠遠的。
冰凝的如意算盤這一次當然是再也打不響了,力量對比上的巨大懸殊令她不顧一切的逃離行動顯得那麼蒼白無力,因為她自始至終都沒能逃離他的懷抱,相反或是掙扎或是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之上。然後,似乎是為了懲罰她的逃脫似的,吻,毫無意外地落在她的唇齒之間。
這不是他登基之後兩人之間的第一個吻,在此之前,各式各樣的吻發生過很多次,有久別重逢之吻,有悉心安撫之吻,有感謝感激之吻,但是沒有任何一個吻像現在這樣,充滿了愛意,充滿了深情。
若說此前的耳鬢廝磨早已經令他胡思亂想,那麼現在的這個深情相擁則令他從來都是自詡異乎常人的超強自制力瞬間化為烏有,有美人在懷,有情根深種,這還讓他怎麼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他抓得住冰凝的身體,卻是抓不住自己的理智,場面一度失控起來。
要怪就怪這個《澤陂》,短短二十四個字的詩句,卻是那麼大膽而炙熱的表白;要怪就要怪冰凝,好好一個鬼怪機靈的小女人竟然劍走偏鋒,卻又是那麼地對他的心思。這麼多的怪來怪去,終於令他矛盾的心情得到片刻緩解,放任自己繼續沉溺於溫柔之鄉。
皇上的一時放縱都是心存無盡糾結,更不要冰凝了。她原本就沒有這麼大的膽量,敢惹怒天下人,可是眼前的他也是不好惹,要知道被她的《山有扶蘇》惹惱的後果就是賠上一個《澤陂》,現在若是惹惱了他,她還能賠上什麼?什麼也賠不出來了,除了這身子。可是這身子能是她想賠就賠的嗎?
掙不脫他的鉗制,也惹不起他的怒氣,又不想當那千夫所指的紅顏禍水,冰凝現在真真的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好端端的為什麼要替湘筠出頭?出頭就出頭吧,為什麼一定要對他極盡諷刺挖苦嘲諷之能事?嘲諷就嘲諷吧,為什麼又後悔了想要亡羊補牢?真真的是一步錯,步步錯。
吻到情深,吻到意濃,吻到地老,吻到天荒,他的雙手早已經不在它們應該呆的位置上,而且早已經不能夠滿足現在的得到的這一切,還在奢望沒有得到的那些。
兩個人的悱惻纏綿不是一次兩次,冰凝又是心思敏感之人,他的絲毫分神都逃不過她極為靈敏的感覺,因此就在這些微的變化之中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那不易覺察的矛盾。看來不能夠心無旁鶩地全身心地投入到這一場歡愛之中的人不止她一個,不管理智再是如何成功逃脫,卻是餘威猶在。而他之所以放任自流,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大半年來壓抑太多,經歷了那麼多的人生低潮,想要尋找一個感情宣洩的出口,而今天不過恰好遇到了一個機會罷了。
原本冰凝就是矛盾重重,想說不又怕二度惹惱了他,現在當她敏銳地捕捉到他那不易覺察的猶豫之後就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因為她知道,真若是這樣放任下去,待一切結束之後,在他心中留下的絕對不是美好,而是後悔萬分,而是愧對考妣。那麼就讓她來當這個惡人吧,大煞風景地結束現在的這一切,儘管現在他會怨惱她,但是以後他一定會感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