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5章 承讓

  皇上見張大人率先開口,對於他識實務地鋌身而出雖然甚是欣喜,然而即使是面對自己的心腹,皇上的心中不免仍是不免有些緊張。畢竟這麼多的字擺在一起,任人評判,他雖然自負,但也有些擔心,萬一自己的字沒有被選上,臉面還是有些掛不住。另外張廷玉雖然是自己的心腹,然而此人有時也甚是迂腐,弄不好選中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翰林小吏之作,那他這個皇帝的臉豈不是丟到天邊去了?


  不過皇上的擔心實在是杞人憂天、純屬多餘,因為當他順著張廷玉的手指方向定睛一看,當即是既驚訝不已又歡喜不已,張大人中意的那幅字,不正是他自己書寫的那一幅嗎?


  雖然是自己期盼的結果,然而當這個結果真實在到來之時,他的心跳卻更是加快了許多,也慌亂了許多。原本他是擔心被眾人選不上,沒有面子而難堪,現在是被張大人選上了,卻也是難堪,只不過此難堪非彼難堪,他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那點兒小心思被張廷玉洞悉而難堪。雖然他特意隱去了題字和款識,然而皇上的筆跡字體在場之人誰不知誰不曉?這不是顯而易見的溜須拍馬還能是什麼?如此勝之不武簡直是比沒有被選中還要令他臉面無光,於是慌亂之間都不敢望向張廷玉,而是趕快將臉轉向另外一側,心虛地開了口。


  「張大人中意的是此幅,不知其它幾位大人中意的是哪一個?」


  眾人本就是拿張廷玉當槍使,好不容易開了這個頭,其它人豈有不紛紛跟進的道理?否則還要張大人當這個出頭鳥做什麼!

  「微臣也是覺得此幅甚佳。」


  「微臣覺得此乃上乖之作,其餘均無出其左右。」


  「此幅筆力甚勁,簡直就是大氣磅礴。」


  ……


  眾人呈一邊倒的態勢評論著張廷玉首選的這幅字,皇上雖然隱有不安,但終於還是放下心來:不管各位大人是不是真心認為朕的字堪當此任,不過朕已經給了你們說話的機會,是你們自己放棄了,是你們自己心甘情願隨聲咐和張大人的,那就休要再怪朕不懂謙讓。不過朕不謙讓,並不意味朕心中有愧,朕就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免得你們這些人背地裡再反悔搗鬼。


  「各位大人,你們竭力推崇的這幅字,實乃朕之拙作。朕剛才已經說過了,不必選朕的字,現在各位大人一致推舉,看來實屬天意。」


  皇上的話里話外都透露出一股極強的意得志滿之意,在座之人全都是人精,立即聽了個明明白白,也無不後悔剛剛讓張廷玉出頭,白白撿了這麼一個大便宜,一個個全都是萬分後悔不已的表情。特別是馬齊,上次因為秘密立儲的事情壓不住火氣當面鑼對面鼓地跟皇上正面衝突一次,這一次實在是不想再重演一遍,結果哪裡知道這一回的隱忍退讓竟是替別人做了嫁衣裳,讓張廷玉那個死對頭風風光光地博了皇上的歡心,真是愚蠢到家了。此時見皇上心情極好,又不甘張廷玉之後,於是皇上話音才剛落下,他就趕快開口,以期亡羊補牢。


  「啟稟萬歲爺,您的御筆之作,簡直就是渾然天成,而且仁孝誠敬之意,溢於楮墨之間,與陵寢這等大事實為相稱,聖祖仁皇帝在天之靈,極欣慰矣。」


  兩朝元老馬齊之言具有相當重的份量,既然馬齊都竭盡誇讚的事情,諸大臣也都立即看出了門道,好事都被張廷玉和馬齊搶了先,他們完全淪為陪襯,誰肯甘心情願?於是在座之人明知那兩人是極盡拍馬之能和事,結果非但不會提任何反對意見,更是極力隨聲附和,爭先恐後。


  皇上原本是既想盡孝心,又不想落下自高自大、難擔重任的口實,現在既然群臣都眾口一詞表態只有他的墨寶才與景陵最為相稱,那他可就毫不客氣了,不但欣然接受,更認為名至實歸。


  此項事情商議完畢,皇上心情極好,於是趁著這股高興勁兒放了眾人各自回府歇息,其它事情待下午再議。待一眾人等自養心殿前殿魚貫退出之際,馬齊倚老賣老故意拖延著行進的步伐,實際上他是在等張廷玉。張廷玉因為搶了在座之人的頭等大功,雖然是被逼無奈,但現在已經沒有人去想原因了,只是看著結果眼紅,他這個久居官場之人,眾生心態早已經是分析得極其透徹,人紅是非多,在這個風口浪尖之上,他還是夾著尾巴小心做人為好,要知道怡親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可是無人能及,卻還那麼行事低調,畢恭畢敬,他一個沒有皇親國戚背景的新晉竄紅的政壇新星更是要小心使得萬年船。


  道理雖然全都參得透,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他越是不想被人注意到,卻越是逃不掉,這不,馬齊幾乎是止步不前地在等待他了,馬齊駐足前方,他總不能也寸步不行吧?那樣的話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在養心殿門外小廣場上成何體統?於是當張廷玉故作不知的樣子徑自走在出宮的路上,馬齊果然與他並肩同行起來,而且還是一邊走一邊狀似無意地開了口。


  「恭喜張大人,眼力真是高超,在下佩服,佩服。」


  「馬齊大人,承讓,承讓,您獨具慧眼,誰不知道?況且皇上的御筆,豈有認不出的道理?您這是送了敝人一個順水人情,張某人承讓,承讓了。」


  「哈哈,哈哈!張大人真是客氣。」


  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然而從當事人的口中說出來就又不一樣了,這兩位今天搶盡了風頭的大臣無疑成了眾人眼紅的目標,因此雖然他們說話的聲音已經放到了極低,但極是被其它朝臣們聽了個一清二楚,因為每一個人都注意到了馬齊在等張廷玉,於是每一個人都豎起了耳朵,密切地注意著周邊的風吹草動。聽著這兩位大人一語雙關的一對一答,眾人雖然眼紅,但也只是會心一笑,唯有誠親王的臉色難看至極。


  平心而論,誠親王的書法水平與皇上不相上下,又以博學多才著稱,如果說奪謫技不如人他還能夠接受,如果說筆墨也比不過他的四弟,誠親王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然而朝堂之上儘是溜須拍馬之人,他哪裡比得過?


  最終,由皇上親筆書寫了明樓題額上的「景陵」兩字,以及明樓內硃砂碑上「聖祖仁皇帝之陵」等字,永存世間供後人鑒賞臨摹。(除此之外,雍正三年至五年期間,皇上特意在景陵興建聖神功碑亭,亭內豎立兩塊石碑,分別鐫刻滿文和漢字,碑文也是由皇上親自撰寫,長達四千三百餘字,詳細記述了康熙皇帝六十多年執政生涯的赫赫功跡,此乃后話。)

  八月二十五日,皇上率王公貴族、文武大臣,親自恭送皇太后梓宮至遵化,此行也是皇上登基成為一代帝王之後三次出京之行中的第二次。


  九月一日,景陵的地宮大門再次被打開,這裡面已經有三位皇后靜靜地等候在這裡,靜等著她們夫君的到來,特別是赫舍里皇后,已經等待了有半個多世紀,直到公元一七三五年九月一日這一天,他們這對結髮同枕席的青梅竹馬終於在時隔半個多世紀之後團聚在一起。


  當康熙皇帝的梓宮和皇太后(德妃)、敬敏皇貴妃(敏妃)的梓宮在地宮安放妥當之後,地宮的大門緩緩地合上,待封閉四道石門,砌死金剛牆,填嚴墓道之後,從此地宮被永久地塵封,再也不會因為任何原因而被打開。在這裡埋葬的不僅僅是一代帝王,一同埋葬的還有一段永存清史的時光,一段彼此之間的愛恨情仇,任由後人去評說,去緬懷,去祭奠。


  至此,康熙皇帝的景陵開創了多個先例:第一個實行土葬的清朝皇帝;實行先葬皇后,后葬皇帝的逆向喪葬順序;第一個實行皇貴妃附葬的帝王,等等。


  三天之後,皇上即將要率王公貴族、文武大臣返京,然而在回京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頒發諭旨:十四阿哥留守遵化繼續守衛皇陵。


  對於這個結果,不出任何人的意料。皇太后還在世的時候,十四阿哥都能夠被皇上降旨鎮守皇陵,現在隨著他最大的那座靠山的離世,後宮的反對勢力得到了徹底肅清,皇上還有什麼顧忌?還不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可何況十四阿哥現在還被晉封為郡王,爵位提升,俸祿也隨著提升到了個新的水平,曾經引發母子失和的那個革去祿米的上諭也自行去了效力。


  這一次,十四阿哥沒有再與皇上起衝突。皇太后的過世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過沉重,此時此刻,一切榮華、富貴、榮耀、對他而言都失去了意義,沒有了皇阿瑪,沒有了皇額娘,與八阿哥他們也是相互利用,此前深厚的兄弟情分在權力的爭奪中變得越來越淡薄,正如皇太后曾經無數地勸告他的那樣,他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即使是事成之後,坐上那個位置的,有可能是他嗎?只會又是一場新的較量與爭奪,新一輪的流血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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