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6章 完敗
皇上實在是不能理解,十四阿哥剛剛對付他的時候提出的兩個條件簡直是又陰狠又毒辣,明白無誤地表現出來他既有心機也有城府的一面,可是實際上怎麼還是參不透事理,總想聯合八阿哥共同對付他呢?實際上,無論是從謀略還是能力各個方面來看,十四阿哥都不具備將帥之才,既然命中注定只是賢士之料,那麼選擇站隊方向實在是太過重要了。而只有跟著他這個親兄長才是明智之舉,皇上再是疑神疑鬼,對任何人都予以嚴加防範,然而十四阿哥與他畢竟還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他怎麼可能下得去這個狠手?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現在都到這個時候了,老十四怎麼還不能將風向徹底地倒向他的這一邊?
下不去狠手的皇上偏偏遇上了下得去狠手的十四阿哥,這招招見血的狠手,將皇上幾乎逼入了絕境。百萬賞銀與兩個奴才全是他的軟肋,哪一個條件他也無法同意。如果他同意了,失去庫銀和良臣的他就是兩手空空,僅憑怡親王一已之力,他們立即面臨的就是窮途末路;而不同意的結果,則是謠言四起,軍心動搖,他一樣是被逼到了懸崖的邊緣。
此次宣十四阿哥進宮,皇上本是打算從他的口中探得一些情報,哪裡想到心機與智謀早已與從前不可同日而語的十四阿哥打了一個漂亮的反擊戰,非但沒能讓皇上討得半點消息,還被殺了一個丟盔卸甲、潰不成軍,簡直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懊惱到極點的皇上連與十四阿哥多說一句話的心情都沒有,最終只是朝他無奈地揮了揮手。
「十四弟,朕只有一句話要跟你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如果你認為你活了三十多年,日子已經足夠久了,可是朕還是要告訴你,那日子還確實是不夠久。只有你走完了這一輩子,你才有足夠的把握去判斷,何為『路遙』,何為『日久』。只是這個時間太長了,代價太大了。你,好自為之吧。」
皇上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更不要提十四阿哥那個總理事務大臣的任命的事情了,就這麼話裡有話地結束了這次極不愉快的談話。十四阿哥當然不會天真地認為皇上真要有什麼授予他一官半職的念頭,他只不過是藉此機會裝瘋賣傻,出一口惡氣而已,因此對於皇上的這番答非所問,雖然也聽得出來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但十四阿哥仍是沒有真正地聽進去多少,當然也就沒有過多地理會,直接來了一句「臣弟告退」之後就大踏步地出了東暖閣,留下皇上一個陷入了沉思之中。
今天這次面聖,明顯是十四阿哥佔了上風,如果依著他從前的脾氣稟性,面對這極為難得的一次與皇上的較量中大獲全勝的局面,定是會欣喜若狂,繼而勇追窮寇,殺個片甲不留,然而現在的他竟是沒有半點心思繼續與皇上周旋下去,而是意興闌珊地倉皇而退,因為此刻的他將所有的精力和心情全都系在仙逝的皇太后一人身上,即使是面對皇上,面對這場自己的權力之爭,卻也早已經是無心戀戰、落荒而逃。
對於先皇而言,十四阿哥不過是他眾多皇子之一而已,雖然也是父子情深,但畢竟還有那麼多的兄弟姐妹們分散或者說是稀釋了這份原本就不算太多的父愛,畢竟皇上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國家大事上,能夠留給皇子們的父愛實在是少之又少。但是相對於皇太后而言則完全不一樣了,皇太后只是一個後宮女人,全部的心思當然都放在自己的兒女身上,他是皇太后最為疼愛和在意的兒子,他幾乎享受著獨子一般的母愛,這份濃濃的母子親情在面對他最親最敬的額娘永遠地離開的時候,頓時變成了一把利刃,刺得他早已經支離破碎的這顆心幾乎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十四阿哥神情落寞地走了,而皇上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頂,第一次完敗給他的十四弟,對於像皇上這樣又驕傲又自負之人,打擊有多麼的沉重可想而知。十四阿哥承受著巨大的喪母之痛,皇上何嘗不也是如此?皇太后也是他的親額娘,以他的誠孝之心定是想要像普通人那樣能夠承歡她的膝下,盡一個兒子的孝道,然而四十多年的積怨實在是太深了,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得以改觀呢?最終皇上的這個心愿隨著皇太后突然間撒手人寰而永遠都沒有能夠實現,皇太后的封號她拒絕了,皇太后的宮殿她也拒絕了,就連最後孝敬給她的那份「子孫餑餑」還是假借了十四阿哥的名義才最終成功地送進了皇太后的口中,事到如今,皇上只剩下抱恨終生和空留余恨。
皇太后的猝然離世帶走的不止是十四阿哥的悲痛萬分和無盡哀傷,皇上也是太后的親兒子,無論他們有多大的矛盾,母子血緣親情永遠也不可能變更。雖然從表面上來看他與皇太后劍拔弩張、寸步不讓,實際上他也有他的苦衷,就好比他做出將皇太后梓宮停靈寧壽宮的決定,雖然違背了皇太后的生前意願,然而他這麼做的目的並不是為了一己私利或是打擊報復,而是出於維護倫理朝綱的需要,出於鞏固皇家政權的需要,畢竟永和宮是妃子之宮,怎麼能夠成為太后的停靈之地?如此這般豈不是要天下朝綱大亂,被世人詬病和恥笑嗎?
在停靈的問題上違逆了皇太后的意願,對此皇上再是認為自己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然而那個人畢竟是他的親額娘,從理智上來講他是照章辦事,從感情上講卻也是心有不安,更何況他歷來都是「孝」字當先之人,如果不考慮其它因素,單單是違背額娘意願這一點而言就可以算得上是不孝。為了彌補這個「不孝」之舉,更是為了體現他的誠孝之心,皇上特意決定在蒼震門內設倚廬縞素居喪。
先皇龍馭賓天的時候,皇上在乾清宮東廡居喪,現在皇太后駕鶴西歸之時,他也是絲毫未減居喪規制。一個是帝,一個是后,按照喪儀禮制來講還是有所差別的,可是皇上不想心中留有遺憾,也是想給他們磕磕絆絆、形同虛設的母子關係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因此硬是費盡心思突破了以往慣常的帝王居喪做法,在蒼震門單獨設置了倚廬。
所謂的倚廬,不過就是用五根橡木斜倚在中門外的東牆,上面蓋上草苫,搭成的簡陋草棚而已。要知道,皇上由於早年曾經有過中暑的經歷,是個絲毫不畏懼嚴寒但極其害怕炎熱天氣之人。現在正是皇太后大喪期間,也是京城盛夏酷暑最為難耐之時,不但要穿上里三層、外三層的縞衣素服,還要一日三次守靈,對他這樣一個不耐暑熱之人實在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不過皇上既是因為是百善孝為先之人,也是因為停靈寧壽宮而深感「不孝」,因此在喪儀上不敢有半點鬆懈與怠慢,不管有多麼繁忙,一日三次守靈從不曾間斷,不論是早晚似蒸籠般的悶熱無比,還是中午驕陽似火、熱浪滾滾,他從來都是衣冠齊整、一絲不苟,守靈時間也是分秒不少,甚至夜半時分還會在公務之餘前去祭拜。如此率先垂範的結果就是他在與大自然的抗爭中敗下陣來,多次因為暑熱而致昏倒在靈堂前。
此時年二公子已經時任川陝總督並署理甘州軍務,得知皇太后駕鶴西歸的消息后,對於他那個皇帝妹夫極為畏暑的情況很是擔憂。現在他已經沒有任何退路而言,除了忠心耿耿地追隨皇上以外,雖然仍有些不甘心,但識實務者為俊傑,另外他也不想冰凝難堪,不管心裡如何,面子上的事情還是要過得去。不過他也是讀書之人,少年得志,總歸還是心高氣傲了許多,讓他立即調轉陣營,行溜須拍馬、阿諛奉承之能,對於年羹堯來講還是一件羞於啟齒之事。然而,他從前的陣營和立場可是眾人皆知,不儘快向皇上表示衷心,日子長了,豈不是要讓疑心極重的皇上對他心存不必要的誤會嗎?
既想仕途一片光明又不想奴顏卑膝的年二公子這段時間以來可是著著實實地犯了愁,向皇上表個忠心以求自保勢在必行,舍不下他這張臉對皇上無緣無故地低三下四也是一貫的性情使然,實在是難為了他這個堂堂總督、七尺男兒。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皇太后突然間過世了,這件事情對於皇上來講是萬分悲痛,對年二公子而言卻成了一個絕佳的契機,知道皇太后大喪期間必然少不了各種繁縟禮節,也知道皇上的身體受不住酷暑煎熬,於是在向皇上遞交的請安奏摺中,特意提請他這位皇帝妹夫要愛惜身體,確保龍體聖安方是為民造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