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4章 仙逝

  宣十四貝子進京之事全部安排妥當之後,皇上靜下心來,轉身望了望裡間屋,隔著細密的珠簾,只見皇太后此時仍在昏迷之際,沒有半點醒來的跡象,估算著時間也過去大概有半個多時辰的功夫了,病情兇險之際最怕的就是一覺睡過去就再也沒有醒來,然而現在正值入夜時分,按正常情況來看,現在也到了休息的時間,皇太后的這個沉睡不醒是病情加重的結果還是睏乏的原因?為此他猶豫了一下仍是將守在隔壁廂房的張太醫喚了進來。


  「朕就將皇太后完完全全地託付與你了,你務必要等到十四貝子趕來。」


  人命關天,即使貴為天子,即使身為名醫,又豈能左右得了一分或是半毫?張太醫是多年老臣,對於皇上家裡的大大小小事情都有所了解,面對皇上的這個命令既不能打下保票,又不忍心違抗,無奈之下只得是模凌兩可地答道:「回萬歲爺,微臣一定盡心儘力。」


  皇上是什麼人?從來都是眼睛里揉不得半顆砂子,面對張太醫打的這個馬虎眼,當即斷了他的痴心妄想。


  「朕不要你盡心儘力,朕只要你能夠保證。」


  「回萬歲爺,微臣……」


  張太醫豈只是戰戰兢兢,誠慌誠恐,眼見著皇上一語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當即就是汗如雨下,因為他實在是無法向皇上保證任何事情。從來都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即使是華佗在世也無法保證人的生死,更何況他張太醫?可是陷入親情困局之中的皇上如此苛刻地扣著他的字眼兒,根本不吃他那套「儘力」的說法,這讓他如何應對?

  皇上曉通醫理,當然知道自己剛剛對張太醫的這番話實在是太過苛責,所以他只是用了「保證」兩字,而不是揚言「辦差不力之人都要給皇太后陪葬」。此刻面對張大人的吭吭哧哧、無言以對,皇上也是心煩氣燥不已,為了儘快擺脫這種因為回天無力而備受折磨,令人幾乎窒息的感覺,他彷彿是逃命似地大踏步地離開了永和宮。然而當他步履沉重地回到養心殿,面對書案上那些堆積如山,急需他批閱處理的奏摺,第一次,他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專心地處理這些政務。


  雖然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做最壞的打算,最好的準備,但是他又不想承認,不敢面對這個最壞的打算,甚至在心中暗暗籌劃起了未來:如果額娘此次能夠平安度過險情,朕一定不再與額娘態度強硬地對抗,若是不想接受太后封號那就不接受吧,反正朕就這麼一個親額娘,全天下人都會孝敬她老人家;若是一門心思地偏袒十四弟那就可著勁兒地偏袒吧,反正朕就這麼一個親生的兄弟,皇位由朕坐了,再不偏袒老十四,朕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呢;若是一輩子都不想搬去慈寧宮那就在永和宮繼續住上一輩子吧,反正朕也沒有幾個女人,難不成還要因為自己的女人而讓自己額娘受委屈?人生一世,活就活個痛快、舒心、踏實,切不可到最後,子欲孝而親不待之時,徒留後悔和遺憾。朕就是醒悟得太晚了,現在想要無怨無悔地盡這份孝心,不知道額娘還給不給朕這個機會,不知道老天爺還願不願成全朕的這番心意。


  奏摺只批了三、四個就因為對皇太后病情的惦念以及心裡堵得難受而無論如何也看不下去了,此時已是三更天,看不下去的奏摺被他無可奈何地推到了一邊,這是登基以來第一回沒有做到當日之事當日畢。雖然他在走的時候已經吩咐了永和宮中不論發生芝麻大小的事情都是第一時間向他稟報,然而在沒有收到任何傳話的情況下,他仍是略略思索片刻就喚過高無庸,一行人再次來到永和宮皇太后的病榻前。


  皇上才剛一進外間屋的門,就聽裡間屋傳來皇太后仍其微弱的呼喚之音,若不是因為長夜靜寂,幾乎就要被淹沒在了蟬鳴蛙叫之中。


  「老十四?老十四,是你回來了嗎?」


  皇上聽出了皇太后這簡短的話語中充滿了焦急與渴望之情,於是忍不住加快腳步急速進了裡間屋,只見皇太后依然合衣仰卧在床上,眼睛緊緊地閉著,臉色更加紅彤彤,呼吸聲也甚是急促,情急之下,他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她的病榻前,急急地捉住了皇太後半露在錦被外的那隻瘦骨嶙峋的手,果不其然,所觸之處,滾燙得嚇人。此刻秋嬋正接過一個宮女遞上來的剛剛熬好的湯藥,皇上見狀,立即從秋嬋的手中將葯碗接到自己的手中,小心翼翼地用小瓷勺將葯送入她的口中。


  此時深度昏迷的皇太后早已經失去了根本主動吞咽的能力,那些葯,怎麼喂進去,又怎麼順著她的嘴角慢慢地溢出嘴角再流下。他一邊擦著這些湯藥一邊近乎喃喃自語地說道:「您不吃藥,身子怎麼能好呢?」


  彷彿是聽懂了皇上的話語似的,皇太后竟然對答如流起來。


  「不吃藥,不吃藥,老十四在哪兒,他在哪兒,本宮要見他,要見他。」


  皇太后完全是在噫語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或許是潛意識裡知道服侍在她左右的一定是宮人奴才,所以她沒有將眼前喂她湯藥之人當作是十四阿哥,然而她又明明感覺到了自己的兒子就守護在她的身邊,因為陷入昏迷之中而搞不清楚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的她於是急急地抬起手臂,徒勞地揮向空中,想要抓住前來她床前盡孝的「十四阿哥」。


  皇上被皇太后這個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由於擔心手中的葯碗被她胡亂地揮動而打翻在地,情急之下本能地去躲避那個突然伸出來的手臂,卻是因為離得太近,不但沒能躲開,反而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子,猝不及防之中,端在手中的湯藥碗畢終究還是滑落在地上,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在這寂靜的午夜時分,幽寂的深宮之中,就像是平地響起的一聲炸雷。


  除了皇上和秋嬋兩人在裡間屋,所有的人,不管是奴才還是太醫,全都在外間屋恭候,冷不丁地聽到裡面一聲巨響,全都以為皇上與皇太后之間又發生了什麼爭執,果不其然,隨即就又聽見皇太后那撕心裂肺般的凄厲聲音驟然響起。


  「我要見老十四,見老十四,任誰也休想將他關一輩子!造孽啊!造孽啊!得了天下,可卻失人心,本宮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老天啊!報應啊!……」


  眾人聽到這裡,都忍不住地搖了搖頭,站在皇太后這邊的不住地暗自埋怨皇上:都到了這個時候,怎麼還要逼皇太后呢?而與皇上一條人之人則禁不住地義憤填膺:萬歲爺做了這麼多事情,怎麼就捂不熱皇太后的這顆心呢?


  由於皇上沒有發話,因此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全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外間屋原地不動,靜觀其變,但是每一個人全都豎起了耳朵,仔仔細細地辨別屋裡的每一個細微的動靜,從而展開他們最大的想象力。


  就在眾人心驚膽戰地胡思亂想之際,就聽皇太后話還沒有說完,秋嬋那驚恐萬狀的聲音又突然橫空徹在永和宮的夜空,凄厲、綿長、無助。


  「娘娘,太后,娘娘,主子,您醒醒啊!萬歲爺,萬歲爺,求求您了!求您了,救救娘娘!」


  儘管秋嬋那已經變了調的嗓音一聲一聲地猛烈地衝擊著眾人的心,然而在場之人全都被嚇得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論是誰,哪怕是蘇培盛,都不敢走上前半步。


  皇太后一直處於深度的昏迷之中,沉浸在她自己的幻想世界之中,先是將前來探望的皇上當作了十四阿哥,繼而又想像著要找皇上算賬,替老十四鳴冤叫屈,才會在剛才的那一時刻拼盡了最後一口力氣喊出那些最惡毒的詛咒。


  還不待她喊完,生命的燭火就燃盡了最後一滴光亮,追隨先皇而去。秋嬋見娘娘的頭無力地偏向了一邊,自知大事不妙,才急急衝過去想要噢醒德妃,急急地求皇上趕快傳御醫。


  望著再也不會對他喊出羞辱、詛咒話語的額娘,皇上的心中不知道是該痛苦還是悲傷,是該慶幸還是懊惱,他們母子兩人最後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告別,她將詛咒、怨恨、憤懣統統留給了她的皇帝兒子,自己帶走了所有的痛苦、不甘和遺憾。


  而皇上的心中唯有「遺憾」這一種感覺。今生有緣成為母子,卻是無緣擁有親情,如果此生能夠再重活一遭,他一定不要這種活法兒!

  沉寂了許久,眾人才看到從裡間屋裡緩緩走出來的皇上,步履是如此的沉重,神情是那樣的凝重。他環視了一下在場的眾人,最後目光停留在張太醫的臉上。


  「張大人,進去診治吧。」


  說完,他抬眼看了一眼沙漏:丑刻。(凌晨1點至3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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