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0章 攬責

  事到如今,不用冰凝再多說一個字,皇上立即全都明白了,實際上,當冰凝說到福宜阿哥的時候,他就有了她已經知道真相的預感,現在隨著她最後一個字的結束,皇上不知道該用什麼來形容他此時的心境。他在接二連三地隱瞞真相,她在接二連三地知道真相,仿冒家書被她從信箋中看出了端倪,這一回他什麼都沒有做,仍是被她知曉了答案,只是她才失去了至親至愛的姐姐,又失去了血脈相連的小阿哥,這接二連三的打擊連他一個大男人都無法承受,更何況是冰凝,像水做的人兒該是多麼的痛苦難當。


  此時此刻,皇上的心中滿滿都是對冰凝的萬分疼惜,真恨不能將所有的苦難都大包大攬到自己的身上,不讓冰凝再受到半點傷害。不過除了疼惜之外,他的心中還有些許的難過有萬分的欣慰。為他們的小福沛而傷心難過,為冰凝的懂事明理而難過,為他不能陪伴她而傷心難過,但是他也為冰凝能夠這麼快就走出痛失愛子的陰霾而欣慰。


  她想明白了道理,從苦痛得無以自拔的深淵中,用她那無比堅定的意志自己一個人就度過了人生最為艱難的時刻,按時喝葯,按時歇息,她不要當一個拖他後腿的女人,她的這番心意,他怎麼能夠不懂?他懂得,全都懂得!特別是當她委婉地說出,悠思小格格會當好大姐姐,陪伴福宜和福沛兩個小弟弟,他們姐弟在那個遙遠而清冷的世界里,從來都不會有半點孤單,反而充滿了姐弟情深那一刻,他真的是份外動容。


  這些天來,冰凝的狀況一直是令皇上擔憂不已,面對繁重的朝政、殘酷的鬥爭,他從來都是得心應手、遊刃有餘,然而面對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人,他卻是沒有半點法子,甚至會在早朝的時候分心,會在夜批奏摺的時候走神,因為他真的是害怕會有那麼一天,被逼迫到邊緣的她義無反顧地撇下他,毅然決然地去追尋他們的小格格、小阿哥們。雖然他是她的皇上,她的夫君,她的良師,她的益友,她的精神支柱,可是她何嘗不是他情感深處最需要依靠的最堅定的力量?

  即使貴為帝王之軀,手握所有臣民的生殺大權,然而皇上仍是不敢想像,失去她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子,這短短的半年多來,發生了那麼多的變故,失去了那麼多的親人,他也和冰凝一樣,幾乎達到了一個凡人所能承受的最重生命之壓,如果在這個時候,再讓他面對冰凝的撒手人寰,他再是一個不會沉溺於兒女情長之人也只會落得一個行屍走肉的結局。


  彷彿是老天爺都被他深深地感動了,就在皇上以為自己陷入絕望境地的時候,剎那間一片耀眼的光芒照亮他的心田,不但將冰凝完好無缺地還給她,而且還是一個為他而努力地好好活在這世上的冰凝,令他那顆疲憊不堪、千瘡百孔的心,立即被欣慰之情滿滿地充盈著。


  他要感謝上蒼對他的這份厚愛,更要感謝冰凝對他的這份深情,「相濡以沫」這四個字說的不就是這般樣子嗎?情不自禁之下,皇上不由得緊緊地握住冰凝的雙手,雖然力道用得大了一些,弄得她痛了一些,可是不如此,實在是難以表達他的激動心情,不過他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於是在隨後的話語中,特意將嗓音放得格外輕柔。


  「朕相信,悠思格格一定會是一個好姐姐,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一定會好好地照顧福宜和福沛兩個小弟弟,你就放心吧。」


  「回萬歲爺,臣妾,會放心。」


  雖然只有短短十個字,但是冰凝並不因為這短短的一句話而有半點敷衍或是應付之意,相反,她是萬分真誠地對他許下承諾。皇上是心懷天下之人,卻要屢屢受她的拖累。只有她真正放心了,他才會放心,可是她何嘗不也是一樣嗎?只有他放心,她才會放心。


  時間過得真是快呀,不過是說了幾句話,卻是眨眼之間就過去了半個多時辰,皇上當然知道,在養心殿東曖閣外面已經候了多少大臣,可他怎麼忍心就這樣拋下知書達禮、善解人意的冰凝呢?在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他沒有陪在身邊,現在連事後的安慰都抽不出半點時間,他能不自責嗎?可是公務當前,他又怎麼能夠放任自己當一個昏君?

  不用皇上說半個字,冰凝早就意識到,他在這裡呆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此刻雖然才是辰時,然而毒辣辣的日頭、「知了知了」的叫聲無一不向她昭示,早朝已經過去至少有半個多時辰了。皇上有愧於她,也是捨不得她,而她怎麼能夠心安理得地享受此等厚愛與優待呢?

  「啟稟皇上,臣妾一下子說了這麼些話,怕不是把一天的話都說盡了,現在委實是累得又倦又困呢。」


  一句話說完,冰凝彷彿是為了印證自己的這個又倦又困,緩緩地半閉上了眼睛。皇上還在眼跟前,冰凝竟是不顧失禮先行微閉上眼睛,皇上怎麼能夠不懂她的心意?只是這番善解人意令他更加愧疚不已,然而既是因為公務纏身,也是因為不想拂了冰凝的好意,皇上唯有領受下來。


  「既然倦了,就好好歇息吧,朕過來就是想看看你,讓你安心,若是害得你病情加重,那實在是朕的罪過呢。」


  皇上一邊說著一邊又替冰凝掖了一下紗被,又在冰凝的額頭上落下輕柔的一吻才起身離開。出了翊坤宮的大門,他的這顆心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放了下來,在宮裡的時候,雖然被冰凝的他相信他的凝兒,會勇敢地面對這一切,這些都只是暫時的困難,風雨過後,一定會是彩虹。


  不過隨著對冰凝徹底地放下心來,又一個問題開始困擾起他來。不消說,冰凝知曉了福沛阿哥已殤的真相絕對不是她憑空想像出來的,至少也是得到了印證,既然不是從他這裡得到的印證,那麼這個泄密的人會是誰呢?皇后嗎?或是其它宮的主子?不會的,雅思琦哪裡敢有這麼大的膽子?至於其它宮的主子,他早就下了死命令,無論是誰都不得前來翊坤宮,要知道,除了雅思琦以外,其它主子全都在東六宮,如果哪個主子突然間出現在西六宮會是一件極為突兀的事情,不可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因此他實在是想像不出來,會有哪個女人膽大包天到敢跑到緊臨養心殿的西六宮,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為?


  既然不是主子,那就一定是奴才了!翊坤宮再是因為他的一聲令下而被密封得似個鐵桶一般,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然而宮中的奴才實在是太多了,相對而言潛邸出身的奴才又實在是太少了,一道宮門可以封得住這座宮殿與世隔絕,然而翊坤宮的內奸則絕對是防不勝防。這是哪個奴才膽敢違抗他的命令?一想到這裡,皇上的雙手立即攥成了兩個拳頭,恨不能齊唰唰地砸向那個令冰凝傷心欲絕、痛不欲生的奴才身上。他既是心疼冰凝遭受如此沉重的打擊,又是對違令行為的深惡痛絕。他是堅定的理想主義者和完美主義者,連秦順兒都不能允許有例外情形的存在,他怎麼可能對其它人姑息遷就、心慈手軟?

  翊坤宮裡有百十口子奴才,真正查起來既耗時又費力,不如直接交給蘇培盛吧,這個奴才對付這種事情從來都是遊刃有餘。然而當他前腳剛剛踏進養心殿的時候,突然間鬼使神差地想到一個新問題。


  這一回冰凝是主動向他暗示她已知曉了這一切,為什麼她會主動?想來她一定是要包庇那個膽大包天的奴才,雖然她一直都是一個面慈心善的主子,然而能夠令她冒著有可能與他鬧翻的危險也要執意包庇到底的奴才,除了月影之外應該別無她人了。


  冰凝為什麼會要給他講那個夢,不就是為了堵住他的嘴嗎?剛剛的那一番話分明就是在暗示他,她只是做了一個夢,既然是夢中的事情,他還能怎麼追究?況且,如果真的追究了,冰凝剛失去婉然和福沛小阿哥,如果再失去陪伴了她十幾年的月影,她已然是傷痕纍纍、遍體鱗傷,他怎麼忍心親手給她再添一道傷痛?

  她既是煞費苦心,又是善解人意地精心為他編造了一個夢境的借口,她連借口都細心地替他編造好了,他還能怎麼去追究?

  可是王子犯法還要與庶民同罪,宮規律例不是兒戲,一國之君也決無戲言,又有秦順兒的先例在前。當初懲治秦順兒,既是為了樹威,也是因為當時被氣得失去了理智,他捨不得她受一點兒傷害;這次若是懲治月影,確實是為了公平起見,一視同仁,可懲治的後果卻是讓她受盡了傷害,他怎麼捨得讓她遭受自己親手施予的傷害?

  一邊是犯了錯就必須承擔責任的奴才,一邊是剛剛痛失愛子、痛失姐姐的冰凝,皇上可是真真地犯了難。


  進了東暖閣之後,皇上略略沉思了一下就將高無庸喚了進來。


  「剛才,朕去了一趟詡坤宮,在和貴妃娘娘閑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將福沛阿哥的事情說了出來。娘娘聽了之後很傷心,朕也是非常後悔。你去給小武子傳朕的話,讓詡坤宮的奴才們這些日子都提著十二萬分的心,精心伺候娘娘,不要再出任何紕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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