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5章 淚痕

  月影一聽冰凝用了這麼嚴厲的口氣,知道事態的嚴重性,特別是剛才在永和宮中皇太后的那一番冷嘲熱諷,令月影心中也是好生奇怪,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可又因為一直在照料冰凝,沒有機會跟外面通消息,知道她家小姐最在意大姑奶奶的事情,因此半是恭順,半是遲疑地去取了書信箱給冰凝。


  冰凝跟月影的情形一樣,既不了解情況,又沒有了解情況的渠道,因此只能是一個人悶悶地想法子。剛剛皇太后的那一番話,給予她的是最為沉重的打擊。能被娘娘罵成姐妹倆人一對狐狸精的人,除了她和婉然姐姐,還能有誰?那個不明不白的「以死謝罪」到底是什麼意思?卻是因為她那不爭氣的身體,還不等她問清楚,就昏倒了地上。


  可是,前天不是才接到婉然寫給湘筠格格的信嗎?皇上不是也看到了嗎?如果婉然有什麼事情,皇上怎麼可能不知道?可是他為什麼沒有告訴她?


  剛剛皇上就在她的身邊,可是依冰凝對皇上的了解,如果皇上想告訴她,早就會告訴她,若是他不想說的事情,就是她說出大天來,他也不會說出半個字,弄不好又找個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來搪塞她。所以她不敢睜開眼睛,不敢面對他的目光,不敢面對他對她的欺騙。


  想念姐姐卻又見不到姐姐,不但見不到姐姐,更是得不到有關姐姐的絲毫消息,萬分無奈之下,冰凝只得吩咐月影去取了她們姐妹的往來書信,看看她們曾經的鴻雁傳書了以自我安慰。


  信箱就放在她床邊的小几上,於是冰凝就這麼側身靠在床邊上,一封信、一封信,漫無目的地隨手拿起來。就像上回皇上面對月影上交過去的這個書信箱一樣,冰凝也沒有刻意去挑揀裡面的這些家信,然而她隨隨便便便拾起一封,幾乎全都是婉然寫給她的。每拆開一個信封,她都會禁不住地熱淚盈眶,雖然這些信封上的火漆各異,有些是來自京城年府,有些來自湖廣總督府,更多的,來自十四貝子府,以及撫遠大將軍府,然而裡面的書寫人全都是她最愛的姐姐。


  打開裡面的信紙,只要看個開頭,冰凝立即就能夠知道後面一句寫的是什麼,因為她經常看這些信。每當想念婉然的時候,她就會拿出這些信來看一看,日積月累下來,原本她們之間通信就不多,而且每封信為了避嫌又從來都是寥寥數語,因此冰凝幾乎將每一封信都倒背如流下來。現在當她再一次讀著上面的一字一句,冰凝的眼中看到的彷彿不是家信,而是看到了婉然本人,時而是含笑的面容,時而是憂鬱的神情,時而是滂沱的淚眼……,無論是哪一個婉然,都令她又是親切又是懷念。


  此時冰凝已經重溫了八封信,現在拿在手中的是第九封,當她拆開信封之後,一樣的娟秀字跡,一樣的親切話語,然而她總是覺得不對勁兒,可是前看看、后看看、左看看、右看看,甚至冰凝將信封的背面都翻過來看看,還是沒看出來什麼端倪,無奈之下她只好隨手將這封信放置一旁,剛要伸手去拿下一封,可巧,她的目光又禁不住瞥向了已經放置一旁的這封信,於是因為角度的改變,在窗戶投射進來的光線折射作用之下,冰凝倏地一下看到了這頁信紙上赫然隱藏的一個大大的淚滴。


  怎麼會有一滴淚痕?

  望著這滴淚痕,冰凝陷入了沉思。這封信的內容是輕鬆而歡快的,寫於康熙四十九年冰凝初嫁之時。當時由於冰凝初嫁,年老夫婦返回湖廣總督府,婉然選擇了隨父母大人辭別京城,暫居湖廣的時候寫來的,內容很是有趣,寫的是婉然如何捉弄含煙,令含煙乖乖地承認了對王總管心存好感的事情。冰凝清楚地記得,當時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一邊笑,一邊與身邊的吟雪分享喜悅之情。


  「快來看看,咱們大姑奶奶好有手段,居然逼迫得含煙『酒後吐真言』呢!」


  這件事情她記得太清楚了,既是意外也是欣慰,主僕三個人經歷了初入王府的種種不如意,整日里不是被那些姐姐們刁難就是被王爺刻薄,日子過得愁雲慘淡的,難得遇到一件開心的事情,於是這個突然間收到的家信令她們開心了好一陣子,既是婉然捉弄含煙的過程很是有趣,也是為含煙心有所屬而極度欣慰,怡然居鮮有地出現了歡聲笑語。


  這麼一件開開心心的事情,無論冰凝什麼時候讀起來都是笑容滿面,即使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看到它,也會一下子變得心情開朗起來,這樣的一封信,怎麼可能會有淚滴滑落在上面呢?難道是自己喜極而泣而落下的淚痕嗎?不可能,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幾年,然而冰凝一向自詡記憶力非常好,這麼特別的一件事情她怎麼可能記不清楚?不僅僅是她特別上心含煙的婚事,也是因為婉然從來都是溫婉賢淑的個性,很少會有捉弄人這種調皮的舉動,所以冰凝才會這麼清楚地記得。


  既不是傷心落淚,也不是喜極而泣,那麼這滴淚痕是從何而來呢?此外這些信件除了她之外就是月影平日在收拾,月影大字不識之人總不會也閑來無事地睹物思人吧。想了許久都想不明白,無奈之下冰凝只得是暫且將這個疑惑擱置一邊,隨手又撿起下一封信看了起來。


  下一封信是婉然在西北的時候寫來的,由於月影不識字,平日里這些信件的歸置整理無非就是碼放整齊而已,不會按照時間或是地點的順序進行有效歸納,因此冰凝隨手拾起的信件就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好在她每次重溫這些信件不過就是睹物思人,也沒有太過在意,思維也總是能夠隨著信件的內容隨時跳躍到新的情景之中。然而這一次卻是有些失靈了,當她眼睛看著這封兩年前寫就的信件,而思緒卻仍是停留在那封帶有淚痕的家信之上,久久都不能將心思集中到眼前的這封信中。也正是她的持續走神,令冰凝突然間腦海中閃現一個不好的預感,於是聲音有些顫抖地朝月影低吼起來。


  「前天收到的大姑奶奶的信,你給放到哪兒去了?」


  冰凝突然間的失態嚇了月影一大跳,因為她家小姐從來都不會對奴才們態度惡劣,因此剛剛的這個帶著焦急的怒目圓睜著實將月影嚇壞了,不過她也沒有太往心裡去,而是趕快回復道:「小姐,湘筠格格說是想把她額娘的信放在枕頭底下,她就能睡得更香,奴婢就同意小格格把大姑奶奶的信拿去壓枕頭了。」


  「你快去,快去把那封信拿來!快啊!」


  月影見冰凝突然間性子大變又是催得這麼急,「做賊心虛」的她有點兒猶豫是不是要暗暗阻止一下,畢竟半個多月之前皇上命她將這個信箱交到養心殿去,月影擔心她家小姐是不是看出來了什麼破綻。不過,她轉念一想,即使冰凝看出什麼破綻也是應該現在就當場質問她,而不是急著忙慌地要去看婉然新近寫來的那封信。這麼一想,她這心裡頭又踏實了許多,於是只好去外間屋將湛露喚了進來,她自己則趕快出門去了偏殿找凝霜。


  不多時,月影沒費吹灰之力就將那封信一併帶了回來。冰凝不待月影小心遞上信來,而是伸出手去,一把就將信搶了過來,然後就急急地翻過背面,只見那上面的火漆是十四貝子府的,而信封已經摩挲得有些起毛了,這就說明信件經過了多人之手,是從遵化十四貝子府寄來的,而不是京城十四貝子府。


  想到這裡,冰凝忽然間閉上了眼睛,而她的心卻是一刻都沒有停地暗暗祈求菩薩保佑,保佑她的判斷出現了錯誤,保佑她的預感出現了偏差。足足祈求了半盞茶的功夫,冰凝才緩緩地睜開眼睛,遲遲疑疑地拿出裡面的信箋。


  展現在冰凝面前的,就是前天收到的那封信,每一個字,每一話句都分毫不差。筆跡就是婉然的筆跡,語氣也是婉然的語氣,沒有任何問題!然而即使不想承認現實,冰凝在潛意識裡仍是認為這信有問題,可是問題出在哪裡,她卻是怎麼也找不出來。


  月影見她家小姐翻來覆去地看這些信,又是剛剛經過了昏迷,才蘇醒過來就這麼勞心費神,實在是擔心她的身體受不住,勸又勸不動,正在心急之際,只聽外面傳來稟報聲,原來是劉太醫開的第二副葯已經煎好了。月影一聽心中暗暗歡喜,正好可以借著喝葯的機會,讓她家小姐暫且先放下這些書信,待喝過葯,身子也有些乏了,不用勸冰凝都需要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了。想到這裡,月影一下子就起了身,急急地迎到外間去取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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