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0章 品讀

  幸好,幸好,此時的皇上只是在批閱奏摺,而不是在與群臣商議國家大事,否則拋下一屋子的人,拋下國家大事直奔後宮而去,豈不是要留下昏君的惡名?豈不是又要被敵手抓住把柄大肆造謠生事?


  果然不出皇上所料,剛一進宮門,就聽到了正殿方向傳來的一陣陣的歡笑聲,期間還夾雜著讀信聲和教書聲。


  「小姨額娘,您再給女兒讀一遍吧。」


  「這是你額娘寫來的信,再說了,小姨額娘不是已經教過你了?怎麼還讀不下來?」


  「不是,不是,女兒覺得您讀信的聲音可好聽了,您讀信的樣子也是美極了,女兒聽不夠也看不夠……」


  「你這小嘴兒,光會說好聽的。我可是知道,你額娘的聲音更美呢,從小老人們就誇你額娘,嗓音甜美,就像那樹上的黃鸝般婉轉動聽……」


  冰凝不說還好,只這一句,又勾起了皇上的傷心。他當然知道,冰凝說的是實話,沒有一點謙虛,因為婉然的嗓音甜美動聽,實在是人間稀有,那個出生於江南水鄉蘇州的姑娘天生的一口吳儂軟語,即使是後來由於到了年家而不得不學了一口標準的京片子,但是鄉音難改,仔細聽還是能夠聽得出來江南小調的韻味。再加上她天生一副溫婉柔情的性子,即便是在北方生活多年,仍是難掩她江南美女的綽約風姿。


  走神了大半天,皇上終於使勁地搖了搖頭。從前婉然活的時候,他還能夠忘記得掉,現在伊人故去,怎麼反倒是越來越放不下了?就在他情緒低迷之際,忽又聽到湘筠的聲音。


  「好了,好了,小姨額娘,您說的什麼都對,可是,現在女兒的額娘不在身邊,女兒就想聽一聽額娘的聲音,受一受額娘的寵,您就不能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冒充一下女兒的額娘,給女兒讀一讀嗎?」


  「好好好,答應你,答應你,不過小姨額娘可就只能冒充一次,如果不像的話,可不要笑話小姨額娘。」


  「湘筠怎麼會這麼不識好歹呢?女兒高興還來不及呢!」


  湘筠一邊說著,一邊朝冰凝眨了眨眼睛,裡面全都是鼓勵的目光,冰凝這下子總算是稍稍踏實一些,於是也先靜了靜心氣,之後才緩緩地開口。


  「吾女筠兒,來信悉收,甚喜。數日不見,女兒已能寫下許多字句,為娘看之欣喜若狂,也甚為放心。為娘不在之日,萬事需以你皇阿瑪和小姨額娘的教誨為先,切不可任性為之。額娘一切安好,無需惦念。即日。」


  何謂繞樑三日不絕於耳,皇上認為不過也就是如此吧。冰凝已經讀完了這封短短的不到一百來個字的家信,可是皇上仍是沉浸其中難以自拔,冰凝的嗓音雖然沒有婉然那種婉轉動聽的先天優勢,然而由於充滿了感情色彩,透出聖潔的母性光輝,如此一番細讀下來,即使沒有親眼見到這幅畫面,皇上的心中早就描繪出一幅聖母教學的唯美畫卷。


  特別是這教學的內容還是他字斟句酌、親自擬寫而成,每一個字都是他細細推敲的結果,生怕哪一個字用錯,引發湘筠的質疑,包括那個「筠兒」,皇上從來沒有聽過婉然在私下呼喚小格格,完全是憑藉年家對女兒的乳名稱呼都是「盈兒」和「凝兒」來判斷,湘筠平日里的乳名或許就應該是「筠兒」。是不是「筠兒」他已經無從考證,為此他只好是賭一把,沒想到竟然賭成功了,婉然私下喚小格格果然用的就是「筠兒」。


  一封家信只有短短的不到一百個字,他知道不管是湘筠還是冰凝都是極不解渴,但是他不敢再多寫了,生怕言多必失,畫虎不成反類犬,再者說了,這才是第一封信,以後他還要再炮製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仗要慢慢地打,信要一封一封地寫,切不可一次用盡全部氣力,這是兵家大忌,他怎會不懂?


  這封家信是他的傑作,最終由她細細讀來,一字一句,哪裡該輕,哪裡該重,全都處理得恰如其分,與他當初寫就的時候所醞釀的情緒嚴絲合縫般地吻合,就像好她事先已經知道這封信是他寫成的,按照他揣摩出來的婉然的心境再一一傳遞到湘筠的耳朵里。


  對於湘筠來講,整整一個下午以來,她已經來來回回地聽了不下二三十遍,也看了不下二三十遍,區區短篇家信早已經是背得滾瓜爛熟,現在再度聽到她的小姨額娘用她那特有的嗓音讀來,雖然與她親生額娘相比相差千里,但是從中傳遞出來的深深母愛卻是完全一模一樣,分不清哪一個母愛更深,哪一個母愛更沉。


  此時,「婉然」的來信已經再一次從頭至尾全部讀完,湘筠默不出聲了許久,整個大殿靜得出奇,唯有風吹樹葉的沙沙扭,還有蟬兒在樹梢上「知了、知了」地叫個不停。冰凝知道湘筠想她的親生額娘了,不忍心打攪小格格,因此也沒敢再出聲,只是任由這初夏的黃昏靜悄悄地陪伴小格格思親的愁緒無盡地蔓延。


  大約過了有半盞茶的功夫,皇上終於率先忍不住了,抬腳朝大殿走去。由於他剛剛到的時候,特意吩咐了奴才們不要前去傳話,因此只有在大殿中的冰凝母女以及月影、凝霜她們幾個近侍奴婢不知道皇上的大駕光臨。


  因為已是初夏,大門不再緊閉,而是換上了紗簾,因此即使是遠遠地走來,可是透過簾櫳,皇上仍然可以隱隱約約見到那一對正深深沉浸在幸福中的母女倆人,一個諄諄教誨,一個孜孜不倦。他捨不得打擾她們的安寧,更是不忍心破壞這美麗的畫卷。


  當皇上的腳步聲剛剛響起的時候,冰凝並沒有在意,以為是幾個奴才在院子里走來走去辦差事,然而隨著他的腳步越來越近地臨近正殿的時候,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也因為是太過熟悉他的腳步,令深深沉浸在母女情深之中冰凝突然間反應過來,這腳步聲怎麼那麼像皇上呢?她一邊想一邊就抬起頭來,果然不出她的所料,皇上正在高無庸和小武子的陪伴下朝正殿走來,已經馬上就地挑簾進屋了,於是冰凝一邊喊湘筠一邊迅速起身,終於在皇上進門的一剎那,一眾人等全都利落地完成了恭請聖安的動作。


  冰凝當然還是在皇上進門之後進行了口頭請安,皇上卻是連她起身都覺得甚為辛苦,於是趕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冰凝。


  「以後就不要起身了,萬一有什麼閃失可就不好了。」


  「回萬歲爺,臣妾每日不知要起多少回身子呢,也不見有什麼礙事呢。」


  「你平日起身都是有月影在一旁服侍,可是請安的時候,月影要忙著她自己的請安,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顧著你?」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的,朕說了不用起身就不用起身。」


  冰凝知道跟他講不通道理,也就不再繼續在這件事情跟他糾纏,免得又鬧不痛快,不過已經有了不痛快的苗頭,氣氛已然不太融洽,於是她只好待眾人將他服侍落座之後趕快另尋話題。


  「啟稟萬歲爺,多謝您。」


  「謝朕什麼?」


  「當然是這個了。」


  冰凝一邊說著,一邊將放在小桌上的「婉然」來信雙手遞遞給他。


  「萬歲爺,這可是婉然姐姐的信呢。」


  「噢,這麼快就寫了回信?」


  「您怎麼不看看?」


  他還用看什麼?全是他自己一手策劃寫的,早就是倒背如流了。他不但要臨摹婉然的筆跡,還要模仿婉然的口氣,花費的心思可不是一時半會兒。現在做賊心虛的皇上連一眼都不敢再去看自己的傑作,就像是燙手的山芋似的,生怕冰凝看透了他的把戲,前功盡棄。


  冰凝哪裡知道皇上的心思?她既是想與他分享婉然來信的快樂,也是想讓他審查這封信,連她二哥的信都主動上交,更不要說她姐姐的了。而且這封信原本就是應該先上交皇上審查,只是為了讓湘筠高興高興,一睹為快才壞了規矩,怎麼說都是她有錯在先。正好皇上來了這裡,何不趕快認錯?結果冰凝執意要讓皇上看,而皇上退避三舍,不願接手的樣子讓冰凝極是焦急:萬歲爺這是怎麼了?看樣子,不像是生氣呢,既然不是生氣,為什麼不肯接過去?難不成是為了避嫌?怕接了過去,被自己誤會他們兩人藕斷絲連?他怕她誤會,可是她還怕他誤會呢,誤會她們姐妹私通情報,既然他不接,她就要想辦法讓他接。下定了決心,冰凝只是一轉念就想出來了一個好主意。


  「啟稟萬歲爺,您快來看看,姐姐的字怎麼都不像她寫的了!」


  聞哪此話,皇上登時覺得天都要塌了下來!怎麼,朕臨摹的不像嗎?這丫頭看出什麼破綻了?急得他一把抓過信,仔細認真地審視了起來。冰凝一看皇上這麼急急地拿了信過去,終於哧哧地笑了起來。


  「萬歲爺,您終於肯看信了?」


  直到這裡個他方才知道又中了冰凝的詭計,虛驚一場,化險為夷,令他終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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