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2章 玩笑
皇上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是請求冰凝的原諒,冰凝怎麼能夠承受如此深情卻又沉重的愛?
實際上,應該說原諒的那個人正是她。在皇上最危急的時刻,她不但不能鼎力相助,反而拖著他的後腿,讓他內外交困、腹背受敵,他不但沒有埋怨她,反而還要請求她的原諒,她怎麼能夠承受得住如此沉重的道歉?相反,他的道歉更是令冰凝承受了更加沉重的愧疚心理。
「萬歲爺,請您不要再說了!您這麼說,讓臣妾還有什麼臉面……」
「對呀,說到臉面,朕可是要好好的問問,難道說朕送去的平肌膏你都沒有用么?」
「回萬歲爺,當然是用過的……」
「那怎麼還有一條……」
「或許是老天爺覺得要讓臣妾長個教訓吧,憑白害得您還要為臣妾勞心費神,若不是留下點兒教訓,怕不是臣妾又要好了傷疤忘記了痛,又要讓您操心了呢。」
冰凝的這些話說得甚是稀鬆平常,然而畢竟是共同生活了多年的夫妻,皇上立即察覺出來了一些異樣,只是這個異樣僅僅是他的感覺而已,沒有尋到任何的珠絲馬跡,因此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出了異樣。
「朕發現,這些日子以來,所有的女人們都變了許多,可唯有你,怎麼一點兒也沒有變呢?」
「噢?萬歲爺此話差矣!臣妾當然也是變了,變胖了,變醜了……」
「朕覺得你這張伶牙俐齒可是一丁點兒都沒有變呢,本是念著你這些日子受了這麼多的苦,不想跟你計較,誰想到你竟是不思悔改……」
有佳人、有愛子,皇上的心情非但沒有轉好,反而又平添了更多的愧疚。這樣的生活何嘗不也是他的夢寐以求?然而,不要說他整日里忙於朝堂政務,分不出半點多餘的時間來享受人間天倫,相反,他不僅沒有保護好她,讓她擔驚受怕、忍辱負重,現在即使被娘娘放了回來,可是回來的冰凝,仍然不可能回到他的懷抱中,因為她在這偌大的皇宮中根本就沒有一寸立錐之地。
景仁宮?他當然知道冰凝有多麼的喜愛這座宮殿,然而雅思琦已經率先進駐、先入為主,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他怎麼可能把冰凝也安排在這裡?更況且,冰凝是他最為心愛的女人,怎麼可能要她寄人籬下?
其實,連雅思琦的這個臨時住處都是他左思右想,權衡了一番利弊之後才勉強尋出來的一個過渡方案,現在要他再找出一個適合冰凝的暫時歇腳地方,簡直是比登天還難。雖然皇宮浩大,三宮六院,然而現在東西各宮仍由先皇的嬪妃們繼續居住,他能讓哪個母妃率先搬離,為冰凝騰地方呢?就連皇太後娘娘這個太后都沒有搬呢,憑什麼要求其它的母妃們遷居?他這不是明目張胆地欺負人家孤兒寡母嗎?若是最終發現竟是為了冰凝騰地方,這不是要讓她遭千人唾萬人罵嗎?
無處落腳的冰凝正像十四阿哥猜測的那樣,擺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一條路--回潛邸。雖然潛邸是一個又安全又放心的地方,可是他此時忙得連睡覺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怎麼可能有時間回到潛邸去探望她?
他們好不容易才守得雲開見月明,難道這短暫的相見,轉瞬就是再一次的長久別離嗎?然而除了別離之外,枉他足智多謀,甚至是老謀深算,現如今要為自己好好打算的時候竟是真就再也尋不出來一個兩全齊美的法子。
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難以接受的結局,更不要說讓他再張口親自對冰凝說出來,那樣的話,他會更加的愧疚不已、無地自容。她為他受盡苦頭,受盡屈辱,不要說讓她享受榮華富貴,就是連最起碼的一個住處都無法給她安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堂堂大清帝國竟是不能為自己心愛的女人找一席棲身之所,實在是太過滑稽可笑!然而面對這個滑稽可笑的結局,他除了痛苦地自我解嘲之外,竟是束手無策。
冰凝隱隱地感覺到了他的難過和無助,雖然她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他這麼為難,但是她覺得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比她恢復了自由身更令人欣喜萬分,因為她再也不會給他拖後腿了,再也不會讓他有受制於人的把柄而舉步維艱了,這不是比什麼都重要嗎?
再艱難,他也必須開口,他要親自向她解釋清楚。
「從今往後,你就聽額娘的話,好好養身子吧,暫時也不用每日去額娘那裡請安,不過,現在宮裡,嗯,你也知道,……」
望著吞吞吐吐、難以啟齒的樣子,冰凝雖然猜不出來是什麼事情,但她實在是不忍心看著他這麼為難,於是趕快故作輕鬆地截住了他的話頭。
「萬歲爺呀,您現在怎麼也會吞吞吐吐地說話了?難道您是想說,這個疤痕讓臣妾變醜了?」
「不是,不是,朕怎麼會這麼想?你怎麼會這麼想?唉,沒有誰也不會這麼想。」
急於自我辯解的皇上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昏君,竟是顛三倒四地說起話來,看著他那窘迫的樣子,冰凝非但沒有半點收手的意思,相反還要落井下石。
「萬歲爺此話又是差矣。要知道丑也有丑的好處呀,俗話說的好,家有三寶:丑妻、薄地、破棉襖。您看看,現在至少已經有了一寶,那薄地和破棉襖更是隨手可得,有了這麼多的寶貝,您應該多有福氣呢!」
聽著她這一套滔滔不絕的「丑妻、三寶、福氣」的理論,皇上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真恨她,為什麼總要這麼明事理、知大義?如果她胡攪蠻纏、不依不饒的話,他的心裡或許還能好受一些。可是她偏偏不要他心裡好受,也對,她受了那麼多的苦,好好地懲罰他一番也是應該的,誰讓他沒能護得她周全呢?他這是自作自受,就必須甘願受罰。
「好好,好好,朕也不是貪心之人,只要有了你這一個寶就足夠了,其它的什麼也不要了。」
「那哪裡行,至少還要有田可種,才能有飯吃、有衣穿……」
「有你秀色可餐就足矣……」
皇上一句「秀色可餐」脫口而出,結果話到一半,兩個人當即都感覺到有些不自在。雖然他們兩個人從前總是互相開玩笑,鬥鬥嘴皮子,「秀色可餐」這種玩笑話甚至是比「秀色可餐」還要過分的玩笑也不是沒有開過,然而那個時候他不過是一個閑散王爺,而她也只不過是他的嬌妻美妾,開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確實是猶如家常便飯一般無所顧忌。可是現在呢?
現在的他是帝王之軀,一言九鼎、君無戲言,若再是與冰凝開這種玩笑似乎會令他惹上荒淫無道之嫌。而冰凝呢?即將到來的那個冊封會將她推到一個極為尊貴的地位,雖然不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但也是身份、地位極其顯貴的女人,也是皇家的表率和典範,他還敢與她像往常那樣無拘無束地說說笑笑嗎?
此時此刻,他甚至暗暗慶幸,慶幸冰凝不是他的嫡妻,否則偶爾與她開個玩笑斗個嘴,都會令他有一種褻瀆了「母儀天下」聖名的罪惡感。然而即使身為他的側室,然而一想到冰凝這個未來的貴妃娘娘身份,也是令他頓時心生敬畏,不敢再胡亂地與她開些亂七八糟的玩笑。
從前只覺得得了皇位可以大展拳腳,放手大膽、雷厲風行地推行他的施政治國方針,可是他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會一下子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就連他的家庭也變得面目全非起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深刻地意識到,這就是為什麼他的皇阿瑪總是寵幸那些身份地位不高的小主們的原因,這就是為什麼十六阿哥的生母一連誕育了三位皇子,卻是直到現在仍是密嬪,連妃位都還沒有的原因。原來隨著女人的身份地位越來越高,她們與帝王的寵愛就必須越來越遠,因為她們必須將端莊和優雅展現在眾人面前,而這些端莊優雅絕對與風花雪月無緣。試想,他的哪一個既端莊又優雅的母妃、母后們會與他的皇阿瑪無拘無束地談天說地、笑看紅塵?在他的印象中,他的養母孝懿皇后從來都是端莊優雅的女人,與他的皇阿瑪從來都是相敬如賓,既沒見過他們吵過嘴、紅過臉,但是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嬉笑怒罵,一攏珠簾鎖清秋,也鎖住了他們各自的真性情。
冰凝呢?溫柔的時候似水,憤怒的時候如火,冷漠起來像冰,她也會端莊,也會優雅,只是她端莊優雅的時候,全都是與他心生間隙之際,兩個人或者行同陌路,或者勢同水火。而她燦爛地笑、悲傷地哭的時候,全都是與他相親相愛之時,兩個人或者親密無間,或者幸福沉醉。
冰凝美得像個仙子,似夢似幻,相反性情卻是既率真又秉直,假若她也變成了一個即使與他相處都要無時不刻地保持端莊、優雅的女人,他還會這麼深入骨髓地愛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