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自傳一
我一出生,就是在鍾鼎之家。上有母慈父愛,兄友弟恭,下有麾下所屬尊敬有加。上至天潢貴胄,下至商賈黎民,於我而言,都沒有什麽不同。
母妃慈愛,父王嚴厲,大哥疼寵,造就了我桀驁的性子。與皇子們爭鬥,與府中的暗衛們躲避追逐,與大哥一起練武,日子過得悠哉自在。
少年時的我,眼裏容不得沙子,父王總說,我這樣的性子,過剛易折。可那時我眼裏萬事萬物非黑即白,壞人就是壞人,好人就是好人,無能就是無能。
少年時的我,打過皇子,打過皇親國戚,打過貪贓枉法的官,打過坑人的商販,打過上書房的同窗。
但人的一生總會發生那麽幾件事,輕者改變一些觀點,重者改變一生。而於我而言,我至今無法判斷,若是回到當年,我是否願發生這些事。
與阿玨相識,是一個意外。我並未料到,日後他於我相知相交,助我功業,陪我度過許多絕望之時。
那日有一名官員,私自濫用刑罰,打死了一個少年,少年的家人報官,官官相護,將那少年家人驅逐出京。那時的我滿心的狹義心腸,最忍不了這種欺行霸市又隨意傷人的行為。
於是我帶了人,打砸了那官員的幾家鋪子,又得知他還暗中經營了一家清風館,便帶人去掀了那家清風館。
那是一條有些陰暗的巷子,裏麵時不時的出來幾聲怒吼和慘兮兮的哭聲。待我砸了店,把闖進了裏麵,便見到許多可憐兮兮的少年被那些人欺負著。其中有一個,讓心情煩悶充斥暴虐的我平靜了下來。
那是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孩童,他蜷縮著,臉上髒兮兮的,一雙漂亮的鳳眸眼神清亮,卻透著許多疑惑。他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天絲雲錦,已經被鞭子抽破了,在我來之前,定然吃了許多苦頭。可是他的臉上沒有淚痕,也沒有如其他少年一般哭哭啼啼,眸子裏除了疑惑不解,還有深沉的悲傷。
這個漂亮的孩童,比我小上幾歲,卻讓我不自覺的湧起一種責任來,我忍不住想要解開他眼中的疑惑,想要抹去他眸子裏的悲傷。那是一種,我從未有過的感覺。
我把他帶回了王府,好生安置下來。後來大哥再教我識字習武,也便帶上他。
熟識以後,我知道了他的身世,也知道他叫端木玨。父王和大哥猜,他可能是皇室中人。但相處以來,他身上並沒有皇子的脾氣秉性,我便不介意他的身份。
過了沒兩年,父王回府後提起,阿玨可能是德王的外室之子,德王正四處尋他的下落。父王出於同袍之義,將阿玨的下落告知德王。
阿玨得知他真正的身份,與德王勸他回德王府後,竟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隻阿玨的身世及這兩年的下落,大家一致保密,連德王妃也不知。
阿玨回府以後,很是過了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那段時間,德王妃不敢明目張膽的害他,暗地裏卻沒少下黑手。我擔心阿玨的安危,經常不顧父王的命令,帶著季川夜探德王府。
阿玨後來幹脆躲進了京城中的幾間花樓,左右他也沒想過繼承德王的家業,他回德王府,不過是為他娘,為他自己找一個答案。
那幾年裏,我依然桀驁不馴,以我自己的方式行俠仗義。上打無法無天的皇子皇孫,下打貪官汙吏,我在明,阿玨在暗,倒是把那些人折騰的苦不堪言又奈何我們不得。我還帶兵隨父王大哥出征了一次,單獨領了一支將北域打的落花流水,那一次阿玨也是偷偷跟在我身邊的。這一場仗,成就了我少年戰神的名號。
父王的愛徒,靖安軍名將關鵬,曾欲將女兒許給我,父王問我的意思,我並未同意。我並非看低她的出身,隻那時我尚不知,女子為何物,一心要建功立業,橫掃北域,除暴安良,行俠仗義。
某一天,紫陽皇出使東平,帶了兩個皇子來,皇帝設宮宴款待。而我與東平皇子再起衝突,不但傷了皇子,還傷了紫陽的貴客。像每次一樣,回到府裏像無事一般。
父王雖然一向嚴厲,但由於母妃過世早,他對我倒是也袒護的很。
誰知這次涉及了兩國邦交,父王動了真怒。回到府裏,便對我行了家法。大哥和諸葛叔叔見父王真的怒了,手上也下了十成的力氣,怕我受傷,大哥替我受過攔住了父王,諸葛叔叔將我私自放出了府。
父王並沒有消氣,還帶了他的親兵將我堵在街上,擒住我,當街實施家法鞭刑。
那時我年少氣盛,不覺有錯,又因為當街被打失了麵子,拒絕向父王求饒,隻苦苦數著鞭子。大哥和諸葛叔叔他們求情也無用。
誰知這時,一位夫人帶著一個清麗的女童撥開看熱鬧的人群走了過來。那夫人我認得,卻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才女美女,出身一門八相的沈家,沈相之女沈瑤。
父王見沈瑤二人,便暫時住了手,但看那架勢,倒是並不打算放過我。
“叔叔,不知大哥哥犯了什麽錯,要行此大刑?”那女童脆生生的一臉認真的問父王道。父王手中還拿著鞭子,一臉的肅殺之氣,那女童也不見害怕。
“他忤逆本王,性子頑劣,犯了大錯屢教不改,本王也是為了教育他。”
“叔叔,安兒雖年幼,但有一言相勸,叔叔莫怪安兒唐突。在家時,爹爹娘親常教於我,要尊敬長輩,要以己之心量人。
雖然大哥哥犯錯在先,惹怒叔叔,但小懲為佳,知理改過為佳。大哥哥眼含正氣,即便被鞭打也不曾叫苦求饒,可見大哥哥並不認為自己有錯,叔叔未曾與他言明道理便懲戒,既不知錯又哪裏知怎樣悔改呢?
再有,曾子曾犯錯,受父親責罰而不避,孔子曰:“汝不聞瞽叟有子名舜?舜之事父也,索而使之,未嚐不在側;求而殺之,未嚐可得。小棰則侍,大棰則走,以逃暴怒也。今子委身以待暴怒,立體而不去,殺身以陷父不義,不孝孰是大乎?汝非天子之民耶?殺天子之民罪奚如是?”
連曾子尚會犯這樣的不義之舉,今叔叔將大哥哥困於此處責罰,便是大哥哥有心想避開叔叔的暴怒,不限自己於不義不孝也做不到。這又怎會是合適的方式呢?
此處當街,人群熙攘,大哥哥又身為世子,當是諸子表率。被叔叔這樣責打,於其顏麵有損,雖年幼也知廉恥,又怎是最佳的使其知理悔過的方式呢。安兒多言,還望叔叔三思。”
那女童口齒清晰伶俐,一番話有理有據,說完還給父王施了一禮,舉止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