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玨自傳之三
可惜好景不長。武賢王出征,我趁夜翻到武賢王府時,正趕上有刺客闖進府中,救下了受了內傷的謝玄。
在不久後收到武賢王被刺身亡、謝皓被困衛城的消息,馬不停蹄的同謝玄一道去了衛城,在萬馬千軍中兄弟齊心,殺了個幾進幾出,終於成功救出了謝皓和數萬靖安軍。
哪知返回途中遭了暗算,謝皓謝玄重傷。
那幾日我找了個借口沒有回德王府,一直呆在武賢王府,替重傷的謝玄兄弟倆撐著場子。
那時候我就在想,若是謝玄挺不過去,沒人再陪我一道肆意風流,在這世上也沒了意思,倒不如糾集了靖安軍幹脆端了皇城算了,也能替武賢王府報仇,也能殺了德王妃母子報仇。
好在,我的計劃沒用武之地,謝玄的命硬得很,那樣的重傷之下居然也慢慢好了起來。我也從未提過當時衝動之下的決定。
之後的那幾年,武賢王府勢力七零八落,謝玄一人撐著,舉步維艱。對我來說,德王二公子的身份,遠遠比不上謝玄的好兄弟這個身份,雖然我知道他的棋局之大,但我並不介意成為他手中的刀。
於是除了做個風流公子,我還掌握著武賢王府外麵的暗樁和勢力。與雲無涯那天機閣閣主一道,甘願為謝玄賣命。
本以為經曆過娘親的事情,我會一輩子孤身一人。誰想到,一朝不慎,一向風流瀟灑追求快意人生的我卻遇到了情劫,栽在了靖遠候千金的手裏。
自打那姑娘穿著一身鵝黃色衣裙,帶著兩顆醉人的小酒窩,大聲的告訴我她喜歡我的時候,我的心就是一顫。
多年來出於各種原因,整日裏出入煙花柳巷,又逢場作戲,什麽樣的女子沒見過,但還是一見楚漓,便再也忘不掉。
正所謂,未見君兮,心無所戀。既見君兮,心有所屬。那日見過楚漓之後,便如同中了魔咒一般,難以忘卻。
隻是我知道,我雖貴為皇家子孫,又是德王府的二公子,實際不過是別人眼中一個風流浪蕩的公子罷了,既無權勢,也無功名,能夠風光肆意許多時候還是仗著老頭子和端木磊那個世子的名頭。
靖遠候府看不上這樣的自己不說,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將那麽好的姑娘娶進府裏受德王妃母子的坑害磋磨,讓她變成權貴名流間的笑柄。
如今這樣的我,也配不上楚漓。更何況,我始終是要追隨謝玄的,未來事,勝負難料,死生難說,何苦再牽扯上別人。
誰知道我竟小看了楚漓,她竟對我如此上心,用情之深讓我著實汗顏又感動,被拒絕也不放棄。
在傾雲坊看到那一身小廝裝扮的楚漓時,我隻覺得那一屋子的脂粉香,也不如楚漓那醉人的酒窩的一笑。就連被那些公子哥們嘲笑,傳出我是斷袖傳聞,我也不在意。名聲這種東西,我哪裏還在乎?
不過我不敢讓自己多想,自己是個聲名狼藉之人,日後必然要同東平皇室鬧翻、成為那弑兄殺母的不孝之人,又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養的私生子,如何能配得上靖遠候府嬌寵長大的千金楚漓。
我惱怒楚漓一次次的出現在我的麵前,每出現一次,就怕自己陷進去不可自拔反倒害了她。可是不管我怎樣對待,楚漓經常會出現在我的身邊。當真讓我又愛又恨。
直到那次楚漓哭著出現在傾雲坊找我,見到平日裏活潑歡樂的姑娘低頭垂淚的模樣,我就覺得心裏像悶了一塊棉花,呼吸都不順暢了。
得知端木籌居然將楚漓賜婚給了寧王,我就恨不得宰了寧王和端木磊。一定是端木磊知道自己對楚漓的不同,讓他發現了端倪,所以才想出這樣的法子折磨自己。那時候我既恨自己沒本事沒膽量去承認又恨自己不能自持讓人瞧出了端倪。
好在有謝玄的王妃木清安的幫忙,楚漓暫時沒有危險。隨即形勢危險,我們所有謝玄麾下的人馬撤出東平,正事兒要緊,離別時,我隻遠遠的看了楚漓一眼,算作告別。這一去,不知再見何年,心中的苦痛可想而知。
誰知,楚漓竟追去了軍中,依舊一腔柔情癡纏著我。對我來說,楚漓的癡纏無異於毒藥,讓我欲罷不能,又不敢品嚐。
我如今的身份,比在東平京城還不如,不過是個被逐出皇室的無根之人。也就在靖安軍中,才有那麽一絲被尊重的感覺,讓我如何敢麵對楚漓,如何敢麵對她的一番深情,又如何敢許她一生。
楚漓的小手段頗多,有時候就差那麽一點兒就成功將我繞進去了,就連謝玄都意外的中了招。隻是我不敢,我不敢在這樣一無所有又前途未卜之下接受楚漓,許不了她一生。隻能一次一次不舍的拆穿楚漓的小把戲,一麵又拚命的抑製自己的感情,整日裏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卻又無比的開心。
那些日子,如夢似幻,深怕某一天被不小心戳破了,如同我幼時那個父母恩愛一家和樂的幻象一般。
再後來,靖遠候和世子楚天在虎陽關外出了意外,退守虎陽關,楚天被擒。當時我與楚漓不在一處,等得知消息趕了過去,發現楚漓已經走了。待我一路憂心匆匆的追過去,楚漓已經落在寧王的手裏。
那一段時間,我的日子如同黑夜。我恨端木磊,更恨我自己。怕端木磊為了報複我對楚漓不利,什麽都不敢想,隻想著要將楚漓救出來。如若楚漓有事,此生我將再無法安生。
在我的麵前,親眼見到母親的生命消逝,又如何能忍受,另一個心愛的女子在自己麵前消失不見。
我其實是個很驕傲有很自卑的人,雖然一向表現的不知所謂,實際上我怕失去,怕無望,怕命運再賜我一場毫無餘地的劫難。
我知道謝玄會幫我,但見到楚漓一身嫁衣在我麵前緩緩倒下的那一刻,我忍不住,等不得。懷中那女子,明明不是楚漓,可是那一身鮮紅嫁衣,還有那臉上的酒窩,都讓我有些反應不過來,也下不去死手傷害她。
若不是司昭看不過去出手,怕是我也要重傷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端木磊針對自己的法子,但我不得不承認,端木磊成功了。
那個當年在我和娘親住的宅子裏用冰冷的帶著恨意的眸子注視著我的少年,這些年裏不斷的為我收拾爛攤子的德王世子,在世人看到的才華橫溢、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有一顆蟄伏狠辣又冷硬的心。
說不上誰對誰錯,隻怪老頭子既然許了我娘親一輩子,就不該護不住她,也怪老頭子既然無法讓德王妃母子接受一個庶子,就不該讓我成為那個意外。
我與端木磊此生注定無法兄友弟恭,但除了楚漓這件事兒,我並沒有多恨他。如若楚漓安好,我不會再報當年之仇。
楚漓一臉淚水的站在那裏,就像個被欺負慘了的娃娃,她的眼裏隻有我。我在那一刻無比的清楚,什麽身份,什麽家世,都不重要,再也忍受不了心愛的女子死在我麵前。
我了解端木磊,他隻要我生不如死,隻要我的命。若是謝玄趕不及,那我與楚漓便做一對亡命鴛鴦吧。我的身上沒一處不疼,就像當年自己被扔進那青衣館的魔窟所受的苦楚一樣,嘴裏的血腥味蔓延,心中眼中卻無比的清明。
那時我想,難怪說美人鄉英雄塚,遇到情劫,便是再通透的人也抵不過。
這些年我自詡看透了世態炎涼,看透了人間百態,也以為見過了無數不同風情的女子,卻還是栽在了這樣一個姑娘手裏。情之一字,果然難測。
不知以後,謝玄成事,會不會記得將我寫在靖安軍的史冊上,不知會不會加一句壯誌未酬,再添上兩筆殉情的故事做傳。
好在,謝玄最終趕到了,將我從壯誌未酬的史冊上拯救了回來。
隻是該死的端木磊從南疆那拿的藥,就是專為我準備的,我這好哥哥實在是恨極了我罷。我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不管什麽門第家世,不管什麽以後的好壞別人的評論,娶了楚漓,端木磊居然讓我不能和楚漓完婚,真的是要了我的命。
之前我最恨的人是德王妃,如今最恨的人隻有端木磊了。不過看在老頭子的麵子上,暫且留他一命,若是沒有人給他養老送終,怕是我娘親在天之靈會覺得我不孝的。待日後我定會一一討回。
謝玄開始要完成他的心願,這些年幾經生死布下的棋局也到了該收網的時候。
我同他一路走來,跟在他身後,見證了一代王朝的沒落,見證了帝王家的薄情寡義,也見證了戰場的殘忍。
誰知將要大勝之時,謝玄和木清安卻在紫陽皇城失去了蹤跡。
有人說,他們淹沒在了那場大火中,有人說他們被越池所殺,還有人說他們不會回來了。可我都不信。
謝玄之於我,不但是兄弟,是恩人,是心黑的主子,更是不倒的信仰。我不信他會這麽消失,他的大業還沒有完成,他的心願未了,我不信。
好在,我在嘉靖關守了兩年,終於等到他回來。那一刻,就像當年我身處魔窟,他帶來了一束光。
也終於不負我的期待,木清安研製了解藥給楚漓解了毒,我二人兜兜轉轉了幾年終於完婚。那一夜雖然被謝玄的怨氣怒氣給折騰的慘烈,但好在還沒有滅絕人性,讓我能夠如願。
我與楚漓經過這許多挫折,終於走在一起了,還有了三個調皮搗蛋讓我恨得牙癢癢的娃娃。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所有的事兒,都是有定數的。人生在世,反複無常,恩怨自有源頭,難說對錯。
這些年我見過最黑暗,見過最繁華,見過最虛偽,見過最無力。天堂地獄人間,我似乎曾往返,看透了許多事,終究歸於紅塵。
我最終還是選擇見了老頭子最後一麵,原諒了他,原諒了自己的身世,也放下了這些年的相互折磨。
除了為娘親感到悲哀外,我竟不知麵對他,還有多少的恨意和敬意。如若沒有當年,我或許隻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公子,或許當真是個風流紈絝的浪蕩子,又或許如端木磊一般,為了世子之位為了德王府的權勢汲汲營營一生。
但一定不會是靖安軍名將、英俊瀟灑風流倜儻、手握武賢王府無數暗樁財勢的二公子端木玨。
血淚的童年、肆意的少年、沙場揚名的後半生。雖然童年慘痛,但我又無疑是幸運的,在最絕望的時候,我遇上了謝玄,在最落魄的時候,還有楚漓的傾心癡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