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喊“爸媽”
最近楊某某很受同學歡迎,不為別的,隻因為她兜裏總揣著點瓜子餅幹什麽的。
同學們圍著她,朝她伸出手,“楊某某,給我吃點唄!”
楊某某仰著頭,拿鼻孔看人,“想吃就排好隊。都有都有,不要擠。”
一直到放學,還有幾個同學跟在她身後,搶著替她背書包。
她掏出兜裏最後幾顆小糖,賞給他們。
媽媽私人辦學成功了,家裏時不時有點小零食,楊某某和妹妹也穿上了漂亮的花衣服。媽媽和爸爸不吵架了,一家人和和氣氣其樂融融。偶爾,楊某某和妹妹挨點打罵,眼睛瞅見桌上的糖果,心裏就有了動力:沒事,反正等會兒有好吃的!
楊某某進屋,丟下書包就衝進廚房洗手。她早就瞧見桌上的餅幹了。
妹妹也衝進來了,手都沒洗,直接上手拿。
“卑鄙小人!”楊某某連忙從廚房衝出來,“祝你拉稀!”
妹妹不說話,全力以赴把餅幹往嘴裏塞。
兩姐妹又爭搶起來。
爸爸回來了,媽媽也回來了。
往常,媽媽回來得都很晚,天黑才回家。媽媽說,家長信任她,她一定要把孩子教好。放學時,大家都走了,她還留在教室給孩子講解。哪怕有一個孩子沒學懂,她都會留下來給孩子單獨輔導。
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兩姐妹忙著搶餅幹,無暇顧及。
爸爸和媽媽坐下,兩人都不說話。兩姐妹吃完餅幹,過來拉扯爸媽,“還有沒有好吃的?”
媽媽一臉憂愁看著妹妹。
爸爸說,“乖,自己去玩兒。”
兩姐妹沒討要到吃食,翹著嘴巴跑了出去。
爸爸望著兩個孩子的背影,“咱們該怎麽辦?”
媽媽目光渙散,“我也不知道啊。”
有人告發爸爸和媽媽,告他們偷生二娃。
每個家庭隻能生一個孩子,多生得罰。妹妹是多出來那個。
從懷上妹妹那會兒起,媽媽就不停地逃跑躲藏。她大部分時間住在娘家,有時也輾轉到別的親戚家。就算住在娘家,她也基本待在屋裏不出去,怕被人看見了。
和媽媽一樣躲閃的,還有很多別的孕婦。大家都躲在農村。
那會兒,時不時有些負責計劃生育的工作人員在鎮上鄉裏到處轉悠。他們很少到農村檢查。
所以,待在農村相對而言比較安全。
但有時,工作人員也會轉到農民家裏,噓寒問暖、借著聊天打聽消息,有沒有哪家女子懷上二娃甚至三娃。有的孕婦運氣差,被工作人員撞個麵對麵,隻能把孩子引掉。
媽媽也險些被逮到。那天她正躺床上休息——肚子太大、坐久了腰疼。外公外婆帶著弟弟妹妹出去幹農活了,家裏隻有她一個人。
她正閉目養神,突然聽到外麵的腳步聲。直覺告訴自己,這腳步聲,不是家裏的人!她連忙一手扶腰一手護肚從床上起來,輕輕出屋,繞到後門,直奔屋後的竹林。
幾個工作人員高聲喊到,“有人嗎?”他們已經站到了房屋的幾個方向。隻要有人從屋裏出來,他們都能看見。
幸好媽媽比他們快了一步,她已經躲在了屋後的竹林裏。但是,如果他們再往後搜尋,她就逃不掉了。她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
外公外婆扛著農具大步飛奔回來,幾個孩子在後麵緊緊跟著。
工作人員表明來意,外公外婆沒法拒絕。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進屋裏,一間一間檢查。
當他們走到媽媽住的那間屋時,舅舅突然衝了過去。他早想好了,他要拽住工作人員,讓大姐逃跑。
舅舅衝到門口,工作人員正好轉過身來,把舅舅彈坐在地。
“這孩子,幹嘛呢?”工作人員一臉迷茫。
舅舅看了一眼,屋裏沒有大姐。
他坐在地上幹笑幾聲,“我要解大手,過來扯紙。”說完,真的拿著紙去了廁所。
外公外婆頓時鬆了一口氣。
幾位工作人員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了一遍,朝外公外婆說了些“感謝支持工作”之類的話,就準備離開。
突然其中一人說,“後麵好像有片竹林”,幾人心照不宣往後麵走去。
外公外婆帶著幾個孩子趕緊跟了過去。最著急的是外婆,之前是她跟媽媽說,如果碰到有人來檢查,就往竹林躲。
外婆看著幾個工作人員一步步走向竹林,急得差點背過氣去。
幸好,竹林裏也沒有人。
幾個工作人員一無所獲,終於離開了。
他們離開時,實誠的舅舅還蹲在廁所裏,憋紅了臉,努力“糞”鬥。
“秀麗,出來吧。”外公外婆喊了幾聲,沒人應答。他們帶著另外幾個孩子屋前屋後找。到處都沒有人。
莫非他們生了個會遁地的女兒?
細弱的聲音從地窖傳來,“我在這裏。”
原來,媽媽早已轉移到了存放紅薯的地窖。
她頭發散亂,臉上灰撲撲的,身上全是泥巴,“他們走了?太好了。”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撫摸。
就這樣躲來躲去,終於把妹妹生了出來。
生出來就好了,不用整天提心吊膽了——總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裏!
也有另外的麻煩,不能讓人知道這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妹妹五歲以前基本不在爸媽身邊,由外公外婆帶著。有人問起,外公外婆就說這是遠方親戚的孩子。
一直到妹妹五歲左右,爸爸媽媽才大著膽子把她接到身邊,對外聲稱她是親戚家的孩子。
他們反複教妹妹,不能喊爸爸媽媽,得喊大姨姨爹,在外麵不能說是爸爸媽媽的孩子。
妹妹瞪著圓圓的黑眼睛,嘴巴咬得緊緊的。她不喊爸爸媽媽,但也不喊大姨姨爹。
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妹妹跟在自己的爸爸媽媽身邊,卻很少喊過爸爸媽媽。隻有在過生日或過年時,關起門來偷偷喊幾聲。
夜深了,楊某某和妹妹玩累回家了。爸爸和媽媽還皺著眉頭坐在桌旁。
“爸爸媽媽,肚子餓了!”楊某某按著肚皮,“爸爸媽媽,今晚吃什麽呀?”
妹妹也望著爸爸媽媽,“我也餓了。”
媽媽看著妹妹,突然問,“帆兒,你想喊爸爸媽媽嗎?”
妹妹的眼睛瞪成了兩顆桂圓。
爸爸微愣片刻後,也說,“帆兒,想喊嗎?”
妹妹咬著嘴巴,輕輕點頭。
爸爸媽媽又問楊某某,“楊兒,妹妹也喊爸爸媽媽,好嗎?”
喊就喊唄,楊某某不以為然點點頭。
第二天,媽媽取出私人辦學攢的錢,交了生二胎的罰款。爸爸寫了幾大頁材料,承認自己多生了一個孩子,願意接受工資降級以及其他相應的處罰。
下午放學,楊某某和妹妹像往常一樣回到家裏,指望吃點小零食什麽的填下肚子,桌上空空如也。
爸爸媽媽回來了,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楊某某迎上去,“爸爸媽媽,今天沒有吃的嗎?”
妹妹也抬頭望著爸媽。
爸媽繞過楊某某,把妹妹抱在膝蓋上,兩人都拉著妹妹的手。“帆兒,喊爸爸媽媽!”
妹妹眼中閃過疑惑,怯生生喊到,“爸爸……媽媽……”
爸爸眼眶紅了,媽媽流出淚花。
“嗯,乖!再喊。”
“爸爸!媽媽!”妹妹的聲音越來越大,脆生生的。
爸爸媽媽搶著應答。
楊某某看著他們重複相同的事情,把一雙眼睛翻得隻剩白眼仁。“我要吃好吃的零食!”她立在他們跟前。
“以後沒有零食了哦。”媽媽根本不看她,眼裏隻有妹妹。
“為啥?”楊某某不高興了。
“家裏沒錢了。”爸爸笑著回答,“昨天你不是答應了嗎?讓妹妹喊爸爸媽媽。”
啥?楊某某撲上去,拚命捂住妹妹的嘴巴。
不準再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