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 11 新
2009年9月,我即將離開森川。晚上,我在公寓附近的大眾湘菜館吃快餐。館裏的電視正播放新聞節目:某小學校車失控衝出護欄,造成車上三名學生死亡;森川某居民樓住六樓的楊女士下班回來,發現貴重物品(筆記本電腦、鎖在抽屜裏的首飾以及5000元現金)均被盜竊,警方已介入調查;昨日,警方在森川往長安路段的一片荒地裏發現一具屍體,已嚴重腐爛,初步判斷是一名失蹤警察,警方懷疑其在緝毒行動中被害……
飯後,我獨自漫步到盛世華聯廣場,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超市門口上方的大屏幕播放著動作電影《導火線》,Tony派人送快遞炸彈準備炸死曾是臥底的證人古天樂,炸彈爆炸後警察甄子丹發現凶手,窮追不舍。到了八點鍾,超市廣場的兩台巨大音箱響起,歌聲一浪一浪的給人一種震撼感。附近大媽們開始匯聚起來,扭動腰肢。當中也有兩三個十六七歲的少女,臉上不乏爛漫的神情。我喜歡看她們的笑容,唇角微微揚起,自然而純粹,帶著一種幸福的弧度。隻是眼前這一切太熟悉,仿佛這畫麵在我的生命裏已經出現過一千次,一萬次。它警示我生活一直如此,從來沒有改變過。可是,我仍舊情不自禁地想起物是人非這個詞。於我而言,昔日的一切已變成一片廢墟,一片墳墓。我感覺我的未來亦埋葬其中。
褲兜裏手機響起,來電顯示著一個陌生電話,我接了。
“三天已經過去,錢呢?”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人凶巴巴的聲音,“你的女人現在我手上,識相的就帶錢來贖人,不然……”
“哼哼,”他冷笑了一下,接著道,“我的弟兄好久沒碰過女人了,都饑渴的很,他們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你不要亂來,我帶錢給你。”我從容地說,“你在哪裏?”
“你到南風街路口,自然會有人跟你接應。”他說道,“別想著報警,否則後果很嚴重。”
“你讓我聽一下她的聲音。”
“好。”
“顧湘南,救我,我,我好怕……”電話那頭傳來蘇茜顫抖的聲音。
“別怕,我很快就過去,等我。”掛了電話,我去小店要了一瓶啤酒,一個人悶悶喝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他們在演戲。如果蘇茜真的欠了錢,當我讓她跟我一起走的時候,她就不會說那樣的話。既然她說欠錢的是她前男友,她又為何默默忍受那些人的騷擾而不報警。雖然明明知道是個陷阱,但我還是想去走一趟。
夜,有點冷。我走到南風街路口,果然有個人等在那裏。他手機裏似乎有我的照片,拿起來比對了一下,然後朝我走過來。
“錢帶了沒?”他開口道。
我掏出一張銀行卡,淡淡地說,“都在裏麵。”
“別耍我。”他搶過銀行卡。
“怎麽敢。”
“密碼呢?”
“我見到了人,自然會告訴你。”
“好。”他帶我上車,又用一條黑紗布蒙住我的眼睛。
車子在路上七扭八拐地前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開車的人冷冷道,“到了,下車。”我下車後,又跟著他走了一段路。這時,他才讓我摘下黑紗布。光線有些刺眼,過了好幾秒我才看清眼前的東西,是一間倉庫。蘇茜被他們綁在一張椅子上。旁邊還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一副撲克牌。顯然他們等著無聊的時候在打牌。
“密碼!”那位肥頭揚了揚手中的卡。
“你讓她過來,我再告訴你。”
“好,在我的地盤,就算你插上翅膀也飛不跑,”他冷冷說,“我不信你還能玩出什麽花樣。”
肥頭說完,便示意手下把人放了。蘇茜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頭紮進我的懷裏,眼淚鼻涕一起擦在我的衣服上。
“謝謝你,你總算來了。”她柔聲說。
“現在能告訴我密碼了吧?”那人喊道。
我隨手拿起一張撲克牌,在上麵寫了幾個數字,然後遞給他。他把東西交給一個小的,那小的便一溜煙跑了出去。瞧這偏僻的地方,估計那人沒一時半刻是回不來了。
“你聽說過曇花嗎?”我低頭問蘇茜。
“曇花?”她仰起如花的小臉,朦朧的淚眼裏帶著疑惑。
“曇花很美,可惜花期很短,仿佛就一瞬間。”
“你想說什麽?”
“我已經知道你在騙我。”
“你怎麽知道?”她一驚。
“我又不是傻瓜。”
彼此都是小聲地說話,又隔著一段距離,所以肥頭他們也沒注意到這邊在聊什麽。
“那你還來。”
“我為什麽不來?”
“你來幹什麽?”
“跟你道別啊。”
“這麽說,卡裏麵根本沒有錢。”
“是的。”
“你真是瘋了。”
“是,我是瘋了。”
“他們就算不打死你,也會把你打個殘廢。”
“我喜歡。”
“你喜歡?”
“反正活著也沒意思。”
蘇茜咬著嘴唇,不知道說什麽好。這時,那位跑腿的小兄弟回來了,他氣喘籲籲地說,“老……老……老大,這……這卡裏……沒錢。”
肥頭的臉一下子白了,怒道,“竟敢耍我,兄弟們給我上。”
我把蘇茜推開,然後跟他們打了起來。左勾拳,右踢腿,那場景我後來想想即便用刀光劍影也不足以形容。隻是我畢竟不是鐵人,又孤身奮戰,難免敗下陣來。幾十個回合之後,我已跌倒在地,那些拳頭、腿齊齊向我砸來。我整個人蜷縮成一團,隻有默默被挨打的份。不到一會,我就渾身酥軟,完全沒有力氣。
“別打了,再打出人命了。”那是蘇茜的聲音。她邊說邊要把人推開。那些人狠狠踢了最後幾腳,才依依不舍地走開。
“我怎麽沒想到,一個這麽落魄的男人,身上怎會有幾個錢。”肥頭恍有所悟地說道,“小妹,以你的美色,應該能釣條大魚,怎麽……”
“是我的錯,我以為他好歹有點積蓄。”蘇茜辯解道。
“他一個錢都沒有也敢來,看來我們小妹是真的很有魅力,不過下次,小妹你得釣條大魚。”
“我會的。”蘇茜說道。
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後來他們說了什麽,我已經聽不到。隻感覺自己被人抬起扔到車上。再次醒過來,我發現自己在路邊,也不知道具體是哪。估計半路被他們扔下了車。我扶著路邊的圍欄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夜,比之前更冷。眼前的路是光明的,因為還有燈光。來回的車輛呼呼地穿梭。我一步一步往前走,也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更槽糕的是,我的記憶在流失,一點點的流失,那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我突然想起花月說的話,她說她把懼植入我體內。那個人將要複活,而我,將會不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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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回到出租屋,我忍受著傷痛整理自己的思緒,寫下我這槽糕又落魄的前半生。我很後悔自己做過一些違法犯罪的事情,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想做個正義的人,比如當警察,或者,隻是平凡地過著安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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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屋裏,顧湘南胸膛的傷口重新撕裂,灼熱的血又流了下來。他完全不知道這一路到底流了多少血。也許會這樣死去吧。他合上寫滿回憶錄的記事本,爬到了床上。那些記憶繼續流失,漸漸失去往日熟悉的痕跡。身體裏麵仿佛有什麽在蠕動。鏡頭穿進皮膚毛孔進入血管,飛速地拉伸到微弱跳動的心髒前麵。那裏,一隻散發白色光芒的蝴蝶匍匐在心髒表麵,下一秒,它融進了心髒裏麵。那些原本鮮紅的血瞬間變成一片黑色,這些黑色的血灌輸到全身。
第二天,陽光透過窗台灑在出租屋的房間裏,藍色窗簾在微風裏搖曳。男人從床上爬起,他腦海裏閃過一些記憶的碎片,夕映,花月,雅落,黑霧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