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之都 1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一直下雨。在每個夜晚陰暗而潮濕的角落，總會有某種憎恨與失落的情緒在隱隱滋長。


  一間破舊狹窄的房間裏，L睡了很久很久。有著青色胡渣的男人，深度睡眠，形同死屍。雨綿綿下著，晶瑩而冰冷的雨水，默默敲擊著塔希提島嶼的每一個角落。


  L醒過來，靠在窗邊喝酒，眼睛裏是雨水絲絲茫然的痕跡。


  他隱隱覺得內心有一股悲傷如同潮水洶湧，久久得不到平息。為什麽一直是這種感覺呢？他每想一次，回憶便在時光裏碎裂一次。他的手指，握著玻璃瓶的手指，因為過於用力筋骨凸顯起來。


  他用左手掩住臉抽噎。


  房間有植物根莖腐爛的氣息，用水養著的那些花草，因為太長時間沒有照到陽光，開始潰爛。


  其實很多時候，人的心和植物的根莖一樣容易在黑暗裏潰爛。唯一不同是，植物不會和人一樣感覺到痛苦。


  暮色四合，L喝掉最後一瓶酒，陷入了沉思。瓶子滑落地麵當啷一聲碎裂開來，他也沒有察覺，甚至眼睛都沒眨一下。夜色彌漫，他神情落寞，灰褐的瞳孔隱隱浮動虛空的光影。


  窗外雨已經停下，空氣相當潮濕。不知過了過久，他離開了窗台，躺倒在沙發上沉沉地睡著了。


  早晨，他醒過來後，走進浴室淋浴。熱水從花灑噴湧而出，灑落在他淩亂的頭發，結實的胸膛，蔓延全身。白色的熱氣從他體內散發出來，很快彌漫整個浴室。他的身影朦朧在霧氣裏，隨著鏡頭拉近，可以看到他眼神黯然，身體因一股莫名的孤獨與悲傷而控製不住地顫抖。他俯下頭，整張臉藏在陰影裏，他右手握緊了拳頭，胡亂地往牆壁打去，一拳又一拳，直至鮮血淋漓。真實的痛感從傷口處的神經瞬間傳遞至大腦，他知道自己還活著，他知道痛苦和荒蕪還會繼續，他知道。隻要他還活著。


  那些灼熱的期盼，那些記憶中的美好畫麵，如同被河水不斷衝擊的石頭，模糊了輪廓。


  鏡頭穿出浴室的窗口，往外拉，出現一幢破落的大樓，牆壁上到處是些苔蘚以及野生藤蔓。隨著鏡頭升高，這幢大樓變得越來越小，視野裏是一座已經成為廢墟的城市，城市的街道荒草淒淒，寂靜無聲，儼然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L從浴室出來，又刮了胡子。出門的時候是早上九點鍾，雨已經停了，天空仍舊一片陰沉。他坐上一輛汽車，離開了住所。車沿著筆直的公路越來越遠，畫麵再次出現那座形同廢墟的城市，聳立的高樓表麵長著藻類植物，地麵各處荒草淒淒，還有一些神情迷茫衣著破爛的人在盲目行走。事實上，那並不是人，而是感染病毒的喪屍。


  從雲層的角度看下去，L生活的地方是一個環形的島，遠看去猶如一個巨大的指環。在環形島上方約三千米高的地方，那裏不可思議地漂浮著一個島。這個島的大小和環形島內環的大小是一樣的，因為它們原本是同一個島，然而現在分離後的兩個島卻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漂浮在空中的是主島，也叫天空島，海上的則是環島。一年前不明病毒肆虐，被感染的人紛紛變成喪屍，塔希提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當時國家投入了巨額資金進行SI（SkyIsland）計劃，這計劃已經籌備七年之久，目標是建造奇跡之城，吸引全世界的遊客。在病毒爆發一個月之後，SI正式完成並成功啟動。主島從塔希提的中心分離，緩緩上升到空中。此後，政府軍隊在主島上麵進行了大規模的清理行動，那些感染病毒的喪屍紛紛被殺死，疫情得到了控製。環島麵積廣闊，又遭到政府的拋棄，因此病毒蔓延迅猛，幾乎遍布每一個區域。不久，主島上為了減緩人口壓力，監獄裏的大部分囚犯被遣送到環島，讓其自生自滅。其中遣送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過戰機押送，另一種則是把他們送到島的邊沿，給其降落傘，讓他們自己跳下去。有些成功降落到地麵，有些掉在水裏並且不諳水性的則直接被淹死。


  在SI啟動之初被拋棄的人，罪犯，喪屍，這三大因素混合在一起，使得環島開始變成一片充滿危機的罪惡之地。


  L在這場大規模的病毒災難中幸存下來，可他的父母就沒那麽幸運，在病毒爆發之初受到感染。他目睹父母變成喪屍的恐怖樣子，雖然後來被及時趕來的特警擊斃，可他心裏從此殘留下了一片陰影。不敢輕易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