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二章 病人
“這個城市早就病了。”護士長站到窗前,她的身軀比一般女性魁梧得多,雙手撐在陽台上,開始自說自話起來。
“一些捉鬼降妖的驅魔相師來到這裏之後,原本這裏有很多不幹淨的東西。”
貧民窟是大災大荒之地,怨靈和惡毒叢生,本不奇怪。顧北北點點頭,顧老頭也提到過這些,這也是為什麽這座城市裏聚集如此眾多的相師的根本原因。
“自從相師,薑家人來了以後,情況就好得多了。他們替天行道,把這裏改造成了一片樂土。”護士長的語氣很平靜,顧北北從她的話裏,卻聽不出一點喜悅。
她的神色中,隻有焦慮。
“後來怎麽樣了?”顧北北問。
“後來?”護士長吞吐道:“後來如你所見,要在這裏生存,要麽默許薑家的人恣意妄為——否則這些妖鬼自然找上門來。要麽就……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北北總覺得護士長最後的兩個字,說的格外沉重。
“那……”顧北北眼神流轉,道:“為什麽不反抗呢?”
護士長笑了,道:“小姑娘,我們不是不想,是不能。反抗的後果是一時的勝利,但是誰來保護我們這樣的普通人?”
兩人沉默不語,護士長還想說些什麽,屋外的傳喚鈴不應景地響了起來。
“來病人了!”護士長慌忙收起一臉的憔悴,抻了抻衣擺,離開了病房。
顧北北從床上下來,在手心劃了一個記號,一口吞下,心髒砰砰的跳起來。
昨晚的事,曆曆在目。
顧北北掰著手指,屋外傳來急躁的腳步聲,有些紊亂。她轉過身,瞧見氣喘籲籲的醫生,懷裏抱著一個大箱子,他猛地抽開門,這才把一口氣喘勻了,道:“東西備齊了!”
顧北北揉了揉眼睛,起身下了床,帶著醫生找到了二層。
兩人上到屋頂,二層有一半是露台,另一半是腳架和樓梯,能夠輕鬆爬到天台。
天台上有風吹過,顧北北一邊輕嗅空氣中的鬼氣,一邊用粉末和試劑布下結陣,很快在天台頂上搭起了一個小小的法台。
顧北北挑起一把木劍,端起一隻透明的玻璃碗,在裏麵挑起兩鬥紙灰,胸口吸氣,呼地吹出,把四散的灰塵吹開,露出一道陰暗的粉末。
這套動作幹脆漂亮,尤其是顧北北身穿的道袍獵獵起舞,在風中顫抖,一旁的醫生看的都呆了,嘴裏也不知道嘀咕一些什麽。
顧北北凝神靜氣,哚的一劍貫出,刺在她祭起的一張符上,符文的字體緩慢流動起來,在她的木劍上凝結成了法陣。
這一道法陣祭起,光幕從天而降
,一道陰沉沉的鬼氣籠罩著整個建築物,就連一旁的醫生都瞬間瞧見到什麽——一個鬼祟的影子從兩人身邊掠過。
“就是你了!”顧北北興奮得大喝一聲,一隻手挑起手邊的簸箕和簍,揚起一腿,飛一腳踢出,眼前揚起乳白色的沙塵——是糯米。
踹開兩袋糯米,顧北北也不再遲疑,翻身衝上前去,一個飛撲便摁住了這隻毛躁的小鬼,她先是挑開木劍,法力在劍身上流竄,冒起一陣輕煙。
這小鬼瞪大了眼珠子,瘦弱的身體拚命掙紮,眼珠子來回扭動,嘴裏發出刺耳的“吱吱”聲,眼瞅著木劍順著它的皮肉一點點地陷進骨頭裏,像是沒入豆腐的菜刀,小東西的眼睛都快從眶裏瞪了出來。
顧北北的手一頓,忽然停住。
“天師,您怎麽不動手?”醫生見到顧北北施法,老早便躲得遠遠的,一步不敢靠近,見她忽然停手,才問道。
顧北北遲疑片刻,張開嘴叼住劍柄,劍尖上滲透而出的濃煙一點點滲透到小東西的身上。
“你說什麽?”顧北北聽著小玩意兒嘰嘰喳喳的叫聲,收了劍,住了手,有些遲疑地自言自語起來。“這東西怎麽會講話?”
“天師!”醫生連忙提醒顧北北,生怕她多生事端。
“等等。”顧北北搖搖頭,從懷裏取出一張符籙,貼在小東西的腦門上,默念了一道咒訣,道:“這東西你見過吧?”
小東西撓了撓手,身體被顧北北狠狠摁住動彈不得,隻能掙紮著點點頭。
“好,你要是敢生事,這張符會讓你魂飛魄散的。你說你還有同夥,在哪裏?”顧北北背起木劍,朝著醫生使了一個眼色。
“同夥?”醫生大駭,連滾帶爬地竄到顧北北身旁,一手抓住了顧北北的袖袍,道:“還有其他鬼?”
顧北北沒吭聲,她閉上眼,輕輕嗅了嗅,點了點頭:“還有氣味兒。”
兩人順著樓頂來到中層,顧北北一路追著氣味到了樓下,正想到一樓檢查。
“唉!”見到顧北北想要下樓,醫生慌了神,他連忙上前,攔在顧北北身前,把她擋在樓梯間,道:“天,天師,你幹什麽?”
“幹什麽?捉鬼呀。”顧北北理所當然地說道。
醫生往下看了一眼,抓著顧北北回到樓梯間,小聲道:“你別下去。現在不能成,別下去。”
“我得檢查檢查,這些小東西本領不小,膽子不大,萬一逃了就麻煩了。”
“那就讓他們逃,愛去哪去哪!”醫生有些暴躁,道:“但你別下去。”
顧北北往下探了一眼,狐疑道:“下麵有什麽東西不能讓我看到嗎?”
“不是……”醫生拽著顧北北來到樓上,道:“現在樓下在問診病人。”
“那怎麽了?”顧北北奇道:“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打擾你的病人。”
醫生搖頭,道:“不是。是不能讓他們見著你,見著你,天師,他們就知道醫院裏有鬼了。”
後麵的話醫生沒往下說,要是知道診所裏有鬼,他的生意可就沒法做了。
顧北北嘿嘿笑了笑,道:“那好吧,既然這樣,你幫我查一查。”
“我?”醫生懵了。
顧北北沒二話,從腰間的包袱裏掏出兩張符籙,一張貼在醫生的左掌,另一隻貼在他的肩膀上,又給他補了兩筆血墨。
“我不會啊!”醫生哭喪著臉喊。
顧北北道:“不用會,很簡單,你帶著他們下去兜一圈,我就知道了,記住,手上的符是護身的,不能送,要正對坎位——身上的符是搜查的,你不必管。”
醫生聽了個雲裏霧裏,但是又不好拒絕,隻能點頭應承,他轉身要走,忽然又退了回來,哭喪著臉道:“這,哪邊是坎位?”
顧北北給他指了個方向,道:“可別指錯了。”
醫生一咬牙,哆哆嗦嗦便下了樓。他順著樓梯來到一樓大廳——一樓的格局是舊式的磚瓦樓,雖然空間開闊,但卻鮮有窗戶,光線不足。
尤其是在貧民窟這個三天停電,兩天停水的地方,診所內的大部分電源留給了住院房,如今問診室裏反而黑乎乎一片,連個燈都沒有。
趁著屋裏的一點陽光,醫生收緊腳步,縮著腦袋,帶著滿身的冷汗,順著樓梯來到了一層。他下意識左右望去,走廊裏煙塵四起,“鬼”這東西他見不著,見不著才可怕。
不過沒有想象中的怪相,著實讓他安心不少。醫生放下警惕心,小心翼翼邁開一步,終於下了樓梯。
——吱呀——
他一腳踩在一樓的舊木板上,鬆垮的木板發出瘮人的怪叫,這一下可把這醫生嚇得夠嗆,整個人哆哆嗦嗦地臥倒角落裏,捏著顧北北給他的靈符,瞧見了診室裏的微光。
先去看看病人。醫生心想那裏人多,總不至於鬧鬼,於是壯著膽子摸到了診療室。
屋內露出微光,這是自配的備用電源燈,瓦數不大,又是白熾燈,看起來十分昏黃。
醫生也顧不得那麽多,扯開門,卻沒見到理應在裏麵的其他人。
連自己的同事都消失不見了。
該不會是鬼隱?
一想到這,醫生的脖子上就開始冒冷汗,整個背上發毛。他曾聽人說過,一些鬼氣強大的“東西”,轉能夠製造這樣的幻覺。
自己莫非已經陷入幻覺了?醫生咬著牙拿出顧北北的符籙來,四下裏揮去,沒有效果。
他心驚膽戰地離開了問診室,忽然樓上傳來騷亂聲。
上麵有人?不,是人還是鬼?天師總該有辦法!醫生在一樓找了一圈,的確沒有發現什麽蹤跡,於是踏颯幾步,準備上樓。
他才走出一步,就感覺四周的景象往後退去,整個屋子的樓梯似乎延長了幾級。
醫生的心髒猛地一滯。
是錯覺嗎?
他咬緊牙關,加快腳步往上跑去,可無論如何都沒法上到樓梯中去,每踏出一步,這樓梯也上了幾級,就是無法抵達樓上。
醫生吸了口氣,猛地踩出一步。
颯——
一聲。陡然在他耳邊響起聲音,被這動靜嚇得腳步一亂,醫生連滾帶爬從樓梯上滾落下來,肩膀上的符籙開始閃著微光,發出低低的嗡鳴聲。
“天師!我,我找到啦!”醫生大喊,卻沒有人搭理。
“天師?”醫生愣住了,難道連自己的聲音都傳不出去了?還是,這丫頭跑了?
一時間,百感交集的醫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眼前就閃過一道虛實相間的顱骨——緊跟在顱骨之後,一層一層的肋骨和肢體扭纏著盤繞了過來,醫生往後退了一步,喀的一聲,一隻白森森的手骨抓出,從他的腦殼上伸下去,一點點浸入醫生的靈魂。
“走開啊!!”醫生猛地挺身而起,抓起手邊的符籙就往前貼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