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九章 寂靜長夜
這天夜裏,顧北北心裏忐忑不安,她輾轉了很久也沒能入睡,腦海裏一直想著白天蘇辰良的話。
從邱芳山下來之後,顧北北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現實了一樣,心裏總有一種惴惴難安的弦繃得緊緊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崩斷。
入夜後,顧北北猛地睜開雙眼,腦海裏頓時湧入無數的畫麵。
盡管這些天以來她極力去避免回憶這些,但是當下已經控製不住,兒時片段的回憶仿佛一瞬間全部片片接上,腦海裏回蕩起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盡管自己沒有睡著,甚至連眼睛都睜得滾圓,但是顧北北直覺得自己渾身淋遍了冷汗,她氣喘籲籲地伸出手臂,抹了抹額頭,手上黏滿汗水,身體也有些發虛,兩腿直打冷戰。
她起身來,見到屋裏的銅炊壺,下意識給自己倒了一碗水,淺淺喝上兩口,顧北北才覺得自己悸動的情緒稍顯平靜,體溫恢複了正常。
但是總有一種抓心的感受一直徘徊在她的身體裏,好像怎麽也揮之不去。
顧北北決定閉上眼,閉上眼就能忘記眼前這些,她現在要做的事並不是去回憶這些仇恨的細節,而是養傷。
然而顧北北一闔上眼皮,就感覺到充盈的法力宛如衝天之勢,在自己身邊磅礴烏蒙地席卷了天地。
這感受一時間吞噬了顧北北,讓她直有一種掉進汪洋大海,連自己在哪都不能分辨的錯覺。
順著這股磅礴的法力,顧北北閉著眼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撐著身子,推開簡陋的木門,順著門外的小徑一路隨著法力來到茅屋所依傍的後山。
這座小山峰是稻田鄉裏的高處,山窪高低縱深不平,又是一塊死水之處,連畜生都少來。
但這時候,山間充溢的法力吸引了顧北北,她閉著眼,整個人如同夢中直覺,一步步穿進這座石頭砌成的荒山裏,不多時便見到山中一座露台。
露台是簡陋的石牆搭成。顧北北緩緩睜開眼,吃了一驚。
這露台裏端坐在茶幾兩旁,一盞濃茶散發出甘醇的氣味,品著茶香的老人正是玄虛子。
玄虛子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可見的神色,手裏捧著雲煙霧饒的茶盞,濃香撲鼻而來,這一抹熱茶源源不斷的香味順著空氣鑽進了顧北北的鼻子裏,讓她有些發蒙。
“師伯?你,你怎麽會在這?”顧北北愣了愣,正要施禮,卻被玄虛子輕輕抵住。
隻見他手掌一轉,便輕而易舉地把顧北北撐住,再微微發力,顧北北隻覺得身體不由自主地順著玄虛子的意思動了起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端然坐到了玄虛子的正對麵。
玄虛子一言不發
,隻輕畷一口濃濃的茶水,茶水在月影斜映之下,呈現出淺綠的顏色來。接著茶香,玄虛子提起棕銅色的茶壺,給顧北北身前的茶器裏甄滿茶水,才會心一笑。
顧北北轉過茶杯,才注意到,杯子另一頭竟然寫著字。
一個緣字。
顧北北抬起頭,玄虛子已經站起身,背倚月色,身形寬大蕭索,正有仙人風骨。
顧北北有時候覺得,明明是師兄弟,師父跟玄虛子師伯兩人的氣質相差的也太多了。
玄虛子撫了撫長須,說道:“北北,你心裏果然還是放不下仇恨。”
顧北北心頭一驚,原本抓住茶杯的手指微微一抖,濃濃的茶水濺了出來,灑落在潮濕的地麵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你看,關心則亂。”玄虛子笑了笑,說道。
顧北北低下頭,像是做錯了什麽事一般,低聲說道:
“師伯……當初北北並不知道,自己竟然背負這麽重大的仇恨……現在忽然接受這些,就好像是一座山壓過來一樣。”
玄虛子轉過身,寬大的袖袍扶起了顧北北,他縱橫交錯,老邁蒼鬆的臉額看上去卻不像是個老人,頗有幾分仙風鶴骨。
“但有些人就不這麽覺得,大山壓過來,能躲就躲,不能躲,索性是一個死,不如就不要往心裏去了。”玄虛子笑了笑,說道:“北北,我且問你,自從你決定複仇以來,生活中可有什麽變化?”
顧北北緊緊抓住茶杯,咬緊了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並不是沒有變化,而是對她而言,整個生活就好像是翻轉了一整圈,所有的人、事、物都轉換了立場一般,改變實在太多。
而這之中,最讓她心裏癢癢的,難過得無法企及的,莫過於莫夜朗了。
玄虛子盯著顧北北手裏的茶盞,看了良久,說道:
“看來至少有一點,你知道了自己身負血海深仇之後,你的人生並不快樂。”
顧北北再也忍不住,胸口裏仿佛填塞著滿腔怒火,她低聲憤然道:
“師伯,任何人知道自己的父母親人死於非命,都……都沒法接受的吧——雖然北北的記憶裏沒有他們,但……但他們是北北骨血相連的親人,怎麽能說放下就放下……師伯,我知道,您是關心北北,但這件事……”
玄虛子的眉頭皺了皺,看著顧北北真情流露的模樣,痛苦忸怩的情緒占據了她的內心,不免搖搖頭,說道:
“那我們便不說這些。北北,我們聊點別的。既然你睡不著,不如想想以後的事,也好過蒙著腦袋亂闖。”
顧北北點點頭,她心裏如今的確是一團亂麻,正想好好理一理
,要是玄虛子能夠給她解惑,那再好不過了。
玄虛子瞥了顧北北一眼,忽然說道:
“我先來解答你的疑惑便了。北北,你今天才醒轉來,恐怕心裏還有不少疑問,屋裏三人對你固然不盡不實,那是要保護你,你也不要怪責他們了。”
玄虛子耐心地說道,顧北北心裏領會,忙點了點頭。
“師伯,北北冒昧……隻是想問一問,蘇師兄他……他真的無大礙了麽。”
顧北北首先問出了內心裏最緊要關切的問題,她的臉上浮現出慌亂的神情。
畢竟這靈藥是她冒死找來,又是師伯親自首肯的,理應不會有差,但顧北北卻怎麽也說服不了內心的顧慮,如果不好好問清楚,她這幾天估計是睡不好了。
玄虛子眯著眼,似乎早已料到會有此一問,沉吟片刻,說道:
“北北,你可知道,邱芳山這一帶本是鬼修盤踞,虎狼之地。”
顧北北點點頭。
“老夫要你等去尋藥,難道不知道其中凶險更勝過虎狼百倍?你師徒三人想必也是曆經九死一生才尋來此藥。”
顧北北猶豫了片刻,微微頷首,小小的手掌緊緊攥住。
“那老夫考考你。北北,你可知道這藥是個什麽藥?又有什麽神奇妙用?”
顧北北想了很久,遲疑地答道:“我……我不知道,我隻看見這藥性上的靈氣充溢,想來應該不是一般的凡品。”
聽到顧北北實誠的回答,玄虛子先是笑了笑,後又聽到顧北北提到的“靈氣”,他眯著眼打量半天,才悠悠說道:
“北北,你說的其實不錯。這藥性是曆經千年靈氣的烏頭瑞芝,本就不是什麽普通的藥石凡品,用它來施救你的蘇師兄,與其說是救治,不如說是延年續命罷了。”
玄虛子的語氣有些無奈,顧北北聽了,心裏猛地一糾,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那!師伯,蘇師兄他……他還有多久……”
不等顧北北說完,玄虛子已經伸出了三根指頭。
“三個月內,老夫可保他周全。”
“三個月後呢?”顧北北心裏一緊。
玄虛子的臉上猶豫了幾分,沒有直接回答顧北北的問題,反倒是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來:“北北,老夫問問你,你知不知道你蘇師兄身上所中的,究竟是什麽詛咒?”
顧北北茫然地搖搖頭。
玄虛子猶豫了片刻,端起手裏的茶杯,說道:“這詛咒非同小可,乃是一種機關陣法之術,專挑血脈來煉化。蘇辰良身上的詛咒,便是來自於陣法的侵蝕,非結陣破法之術不能根治。”
“也就是說,非得找到陣法
的破解之術才行嗎?”顧北北問道。
玄虛子點點頭,他猶豫了片刻,繼續往下說道:“北北,你知道這陣法的症狀,初時依附在身體的法力之中,每每到大量的法力耗盡,這些詛咒便如同寄生蟲一般,在氣脈中愈生愈多,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顧北北點點頭,隻是不知道玄虛子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些。
“三個月……還有三個月。”顧北北默默念叨起來。
玄虛子瞥了顧北北一眼,又說道:“北北,還有一件事你得清楚。”
顧北北抬起頭,看著玄虛子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種十分窘迫的神情,心裏忽然吊了起來,她咬了咬牙,問道:
“師伯,您盡管說吧。”
“北北,二十年前,風氏一族破滅是一件大事,在整個相師行當裏無異於一顆重磅炸彈,沒有人不關注的。”
提到風氏一族的破滅,顧北北心裏就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安放的情緒又順著回憶一點點鑽進了大腦裏。
“是……”她更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些感情,隻能草草答複。
然而玄虛子的臉色卻更加難看。
“但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麽家大業大,相師精英如此廣多的風家,會在一夜之間被消滅殆盡,毫無抵抗之力?甚至用盡全力,也隻留下你和蘇辰良這兩個遺孤?”
玄虛子的問題就像一把尖刀插進了顧北北的心窩裏,她隻能搖搖頭,一個字耶說不出來。
“據我所知,北北,當年風家的慘案,便是如出一轍,正是種在你蘇師兄身體裏這詛咒才導致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