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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撿人

  辰醉在獨孤潮的攙扶下,從馬背上跳下來。他整了整自己的棉衣,向老者走去。棉靴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兩個家仆不約而同地擋在了辰醉麵前。


  辰醉收住腳,雙手背在身後,說:“讓開!”


  兩個家仆都露出為難的神色。其中一個說:“小少爺,這種人髒,若是衝撞了你可怎麽好?”


  辰醉擰著眉看著兩個人。


  怪哉,不過七歲的小孩子,沒有多說一句話,隻靜靜地站在那裏,竟然給人一種難以抗拒的壓力,簡直跟已經在京城摸爬滾打近十年的老爺一模一樣!兩個人乖乖地讓開了路。


  辰醉打量了一下癱坐在地上的老者,雖然對方的模樣依然讓他心生恐懼,但他控製的很好,禮數也很周到。他揖了揖手,說:“老先生,晚輩打擾了。家中仆人粗陋無禮,多有得罪,晚輩替他們向老先生賠罪了。”


  老者手裏依然緊緊攥著兵刃,臉上的神色卻緩和了不少。


  辰醉四下看了看,問:“老先生,你是不是在找什麽東西?”


  林延文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有說出來。他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小孩子,低下頭,用手裏的兵刃刨開厚厚的積雪和凍土。


  辰醉說:“我家有很多家丁,如果你在找東西,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找。”


  林延文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輕輕搖了一下頭,倔強地把積雪埋藏的東西一樣一樣翻出來,反複摩挲,又失望地丟在一邊。


  辰醉說:“這兩天風大雪大,東西丟了不好找。你告訴我,我能幫你找到!”


  近乎絕望的林延文終於停下了忙碌的手,他抬起頭,用左眼搜索辰醉的位置。在那張滿是滄桑的恐怖而憔悴的臉上,辰醉讀出了強烈的請求。


  辰醉向前邁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林延文:“你不是冀州人吧?你是誰?”


  “林延文。”聲音蒼老沙啞,全不像一個四十幾歲的壯年男人應該有的嗓音。


  這個名字,辰醉再熟悉不過,他常常聽為他授課的二叔講起,且每次提及,其敬佩到不能自己的表情,讓辰醉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物,能讓他探花出身的二叔佩服感歎到這種地步?到底是什麽樣的天才,才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才能指點江山、痛斥奸佞、針砭時弊?人做到這種地步,應該沒有遺憾了吧。


  可眼前的老者說,他是林延文。


  辰醉有些恍惚,他問:“哪個林延文?”


  “常山林延文,字墨遲。”呼吸顫抖,聲音比呼吸更顫抖,一團一團的白霧夾帶著字,從嘴裏吐出來,好半天才消散。


  竟然是真的!

  驚才絕豔、受人追捧、瀟灑不羈的林延文,也是衰老、憔悴、病弱、瘋癲、孤獨、可悲的林延文。


  沒有謫仙之姿,沒有前呼後擁,他已經悲慘到塵埃裏了,就算此刻停止了呼吸,等到第二天,也最多會被人像收拾死狗一樣,用一張破席子裹了,丟在亂葬崗草草掩埋。


  一無所有。

  仿佛是在做最後的掙紮,辰醉再次鄭重地問了一句:“你真的是林延文?寫《美芹十二策》的林延文?”


  林延文的臉上多了一點生機:“你……認識我?”


  辰醉點了點頭。


  “沒想到啊……”林延文長歎了一聲。


  辰醉走到林延文跟前去,蹲下,說:“你在找什麽?你的書畫文章嗎?”


  “不是。”


  “錢?”


  “不是。”


  “那是什麽?”


  “我……”林延文又恢複了他頹然的表情,低著頭,“我丟了一個檀香木盒子,裏麵放著拙荊的一縷鬢發。”


  隻是這個?辰醉有點不理解。不過是一縷頭發,何至於把自己搞的狼狽到這種地步?他問:“什麽時候丟的?”


  林延文低著頭,懊惱地回答:“昨天晚上從這裏路過,之後就去了鎮子上投宿,才發現盒子不見了。我一路找到這裏來,可是……可是我沒有找到,我把它弄丟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弄丟的,不知道丟在哪裏了……”


  “林先生……”


  “丟了!我把它弄丟了!怎麽辦……它丟了……”


  林延文的聲音越發淒厲,聽在人的耳朵裏,直覺得頭皮發麻。他不自覺揮動著手裏的兵刃,顯得整個人瘋瘋癲癲。


  辰醉心裏的恐懼又升起來,他趕緊站起來,退到自認為安全的地方去,回了回神,說:“林先生,你先別著急。這麽大的雪,天又黑,就算東西在你的手邊上,你也看不見。”


  “可是……”


  “我剛剛說過了,我家有很多家丁、仆人。你先跟我回家,等明天一早,我就讓家裏所有人幫你找。你現在這個樣子,除了在這裏挨餓受凍,還有什麽用處?”


  林延文的情緒稍微平靜下來,他抬起頭,仰視著辰醉,將滿腔的渴望,通過僅剩的一隻眼睛,傳遞給了辰醉。


  辰醉背著手,說:“站起來,跟我走吧。”


  林延文動了動自己蘆柴棒一樣的腿,最終沒有站起來。他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珠滾了滾。


  獨孤潮不愧是辰非留給辰醉的最得力的幫手,雖然對“林延文”這個名字並不熟悉,但單看辰醉的表情和語氣,再加上林延文身後的老馬和手上明晃晃的兵刃,他便猜出來,麵前這個老者,來頭應該不小。他蹲在林延文麵前,說:“老人家,您行動不便,就讓在下把你送上馬吧。”


  林延文在這兒凍得快僵了,呼吸都打顫。他勉強道了聲謝,借著獨孤潮的力量,終於坐在了馬背上。


  到家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辰醉吩咐下人給林延文做了些熱飯,囑咐他們幫他洗澡換衣服,又請了府上的郎中給他治了治皮外傷,等著天都快亮了,才看見林延文熄了燈睡去。


  坐在書房裏,辰醉多點燃了兩盞燈,把獨孤潮叫了過來。


  “查清楚了嗎?”辰醉抱著一隻手爐問。


  獨孤潮把書房的門關緊,回答說:“查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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