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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交換

  在雲安城,的確有個往來米莊,但早已關門,其原因是,當家人米老板去年生了一場大病,去世了。


  林延文望著殘損的“往來米莊”的牌子,靜默半晌,竟然跪在地上,磕了個響頭,然後他站起來,從懷裏取出了一個小布袋。


  這個小布袋跟主人格格不入,因為它很幹淨,白得亮眼,且上麵繡著一枝紅梅。


  林延文的手在顫抖。他就用這雙顫抖的手,將布袋裏的東西都倒了出來。


  布袋裏麵有一個很小卻很精致的檀香木盒子和二兩銀子、一貫銅錢。林延文將所有的銀子和銅錢鄭重地放在了米莊的窗台上。


  金小酒看見,林延文渾濁的眼睛裏,滿是淚花。


  金小酒問:“你為了這麽一點錢,千裏迢迢走到這裏,債主卻死了。你是不是很後悔?”


  林延文鼻音有些粗重:“我後悔沒有早點來。”


  “既然他已經死了,你為什麽還要把錢放在這兒?”


  “當初我貧困潦倒,一家人沒有米下鍋,兒子得了重病快要死了。米老板賒給我兩石米,讓我得以度日。這份恩情,我一直不敢遺忘。如今我終於湊夠了銀子,聽說他來了雲安城,趕來還他錢,沒想到,竟晚了一步。哎,上天待我,還是一貫的無情啊……”


  不知怎麽的,金小酒覺得有些壓抑,讓她鼻子酸溜溜的。她太小,還不懂什麽誠信和忠貞,不懂仁善和執著,但那一刻,她在仰望麵前這個潦倒不幸的男人。


  金小酒問:“你……你就要回去了?”


  “是,要回去了。我要在清明節之前趕回去,還得給我的兒子和妻子的墳頭上拔拔草呢。”


  “你腿不是受傷了嗎?怎麽回去?”


  林延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露在外麵的腫得發亮的腿,說:“一步一步,總會走到的。”


  “嗯……”金小酒咋咋嘴巴,將手裏的馬韁繩遞了過去,“要不,你把我的馬帶走吧。我的馬叫雪裏飛,雖然老了,卻是一匹萬裏挑一的好馬。”


  雪裏飛似乎能聽懂主人的誇獎,低聲哼了兩聲。


  林延文沒想到金小酒會大發善心,趕忙擺手說:“不,不,這匹馬太貴重,我不能要。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不能貪得無厭。”


  金小酒高傲地說:“反正我看上了一匹小馬駒,以後應該也用不上它了。你要覺得不好意思,那就拿什麽東西跟我交換。”


  “我……什麽都沒有了。”


  當然,他僅有的錢已經拿來“還賬”了。


  金小酒說:“我看你剛剛拿出了一個檀香木盒子,挺好看,要不送我?”


  林延文下意識地護住懷裏藏著的盒子,說:“這個不能給你。”


  “為什麽?我都舍得把馬送給你,一個盒子,你為什麽不肯跟我換?”


  “因為這裏麵藏著拙荊的一縷鬢發,我得一直把它帶在身邊。”


  金小酒不解:“‘拙荊’是什麽東西?”


  “就是我的妻子。”


  “妻子?你妻子叫‘拙荊’?名字一點都不好聽。”


  沒文化,真可怕。林延文說:“那是謙稱,謙稱你懂嗎?”


  “不懂。”


  林延文已經被這個小娃娃磨的沒了脾氣,他說:“總之,這東西不能給你,以後你娶了媳婦就知道了。”

  金小酒天真地眨眨眼睛:“我也能娶媳婦嗎?不是隻有男孩子才要娶媳婦嗎?”


  林延文驚掉了下巴:“怎麽,你是女孩?”


  “你竟沒看出來?小爺我是金家的女兒金小酒!”金小酒朝著自己豎著大拇指,牛氣哄哄地說。


  林延文看著這個紮了亂蓬蓬的馬尾辮子、穿著緊袖胡服的小娃娃,想著她一路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作風,依然對金小酒的性別深表懷疑。他問:“金家,哪個金家?靖邊王金家?”


  “對啊。”金小酒坦然地說。


  “嗬,果然隻有他,才能養出這樣的女兒。”


  “你的意思是,我和我父王很像嗎?”金小酒撓撓頭發,“可是我父王總說,他養不出我這樣的女兒。”


  林延文險些沒站穩。看來金豪對他這個女兒,也無能為力。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金豪能有今天,怎麽說呢,快哉,哈哈!


  金小酒見林延文臉上陰晴不定,問:“你是不是認識我父王?”


  林延文點點頭,說:“七八年前,西涼進犯邊境。我當時在鹹陽遊曆,正遇上在那裏征兵的靖邊王。他邀我在他帳下做了一年幕僚,直到西涼撤軍。”


  “咦,還有這樣的事?挺好挺好,”金小酒眼珠一翻,想出個主意來,“不如你跟我回家,讓我父王好好款待你。”


  金小酒閃閃發光的眼睛引起了林延文的警惕。他說:“你——你不會是闖了什麽禍被家裏攆出來,想讓我幫你求情吧?”


  心思被無情地拆穿,金小酒竟然不覺得羞愧。她理直氣壯地辯解:“瞎鬧!我能闖什麽禍?”


  “沒有?”林延文興致高漲,精神也好了許多。


  金小酒幹咳了一聲,說:“下河摸魚,上樹掏鳥,雞毛蒜皮的小事,算不上什麽禍——哎呀呀,你不要問了,跟我走吧。”


  林延文笑著搖搖頭,說:“故人還是不見的好,免得欠下還不清的人情債。小郡主趕緊回家吧,王爺此時應該著急找你呢。”


  “他會找我?嗤,才不信呢!”金小酒噘著嘴說,“他巴不得我再也別回去!”


  “天下哪有不心疼兒女的父母啊?”林延文感歎,臉上的笑容逐漸褪去,又成了最初見到他時的悲戚神色,“郡主你還太小,不懂做父母的辛苦……”


  金小酒懵懂地看著林延文,這才想起來,他的兒子,已經不在了,那個小孩子,應該不淘氣吧。


  哎,真是個可憐人。


  金小酒又回到了剛才的提議:“既然你不想跟我回家,那就把雪裏飛帶上,好歹算個腳力。”


  林延文抬手摸了摸這匹老馬,聽它溫順地低吼,心裏竟踏實了許多。他從懷裏摸了摸,摸出一本折了角的書。書不算厚,紙張的質量也不好,裏麵寫滿了字:“這個送給你作為交換。交到你的手上,也算是個好歸宿了。”


  金小酒對讀書極其沒有耐性,隻看了看封麵上字,磕磕絆絆地讀出來:“什麽、什麽、兵、什麽——你這是什麽東西啊?為什麽要送我書?我不喜歡讀書。”


  “是‘墨遲兵論’。”林延文說。他開始懷疑,這本書是不是給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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