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6章 九九過得挺好

  卓遠航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菜帶過來。


  淅淅瀝瀝的雨水中，廚房裏是菜刀切菜的聲音。


  小柚子跟張雨欣玩了一會兒就睡著了，額頭沒有剛剛那麽燙，呼吸也平穩下來。


  張雨欣很怕小柚子生病。


  張雨欣往廚房走去，她沒想到卓遠航會做菜：“卓總，你做的菜還不錯，跟誰學的？”


  “小時候經常一個人在家，為了不餓死，自己學的。”


  張雨欣有些驚訝。


  小時候，一個人在家？


  哪個大人這麽心大，把小孩子一個人丟家裏？

  卓遠航做菜時的樣子和他工作時差不多，很認真，而且火候、時間都把握得很好，很快，廚房裏就都是菜肴的香味。


  等他將菜都在盤子裏盛好時，天也黑了。


  夜幕拉開，外麵是淅瀝的雨聲，屋簷下是“滴答”“滴答”的聲響。


  張雨欣和卓遠航麵對麵坐著。


  屋裏條件很簡陋，地麵和牆壁都是泥土。


  張雨欣夾了一塊豆腐，吃著吃著就笑了：“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你在這樣的地方吃飯，說起來，我們在很多地方用過餐。公司餐廳，西餐館，酒店旋轉餐廳，海邊餐廳……”


  說著這些，她就想起和他一起共事的時光。


  他是她的上司，不遺餘力地教她金融圈裏的規則、生存之道，也帶著她走南走北，去過很多地方出差。


  他對她的影響，很深。


  “你倒都還記得。”他淡淡一笑。


  “都記得，因為那段時間，是我最充滿希望和信心的時間，我從來沒有像那個時候自信過。你總是誇我，我甚至都覺得自己很優秀了，因為從小到大，很少有人誇我。”


  “從小到大，也沒人誇我。”卓遠航道。


  “原來我們還有共同點。”張雨欣沒想到卓遠航會跟她提小時候的事。


  她覺得，他小時候應該也不快樂，比她過得還要不好。


  卓遠航看向她，昏黃色的燈光下，她睫羽輕顫，臉色平靜而從容。


  就像是在說著一些跟她無關的事一樣。


  “你給我做秘書的那段時間，我也挺快樂的。”卓遠航道。


  “謝謝你的栽培，隻可惜，以後用不上了。”


  “你打算在村裏呆一輩子嗎？”卓遠航問道。


  “不是，是以後都不打算碰金融。”


  “也好……那個圈子，不適合你。”


  張雨欣吃得津津有味：“你做的菜味道很好，有大廚的風範。”


  卓遠航笑了：“隨便練練手而已，很多年沒做過了，有些生疏。”


  “所以呢，天才就是天才，我再過十年也追不上。”


  他們吃著晚餐，隨意聊著，大多是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張雨欣更是識趣地沒有去觸碰卓遠航的底線，沒有去問一些讓他難堪的問題。


  “James集團破產的事……你知道嗎？”吃了一半，卓遠航問道。


  張雨欣手指一抖，抬起頭，訝然地看著卓遠航。


  卓遠航見到她這個表情，八成是不知道了。

  “你哄我吧……”張雨欣笑了，“美國金融業的巨頭，怎麽會說破產就破產。”


  她繼續吃著菜，輕描淡寫。


  一來是不信，二來，也不大關心。


  村裏頭沒網，她來了之後就沒看過任何新聞了。


  “信也好不信也罷，事實是James集團確實破產了。你不是外行，你應該知道，不管什麽巨頭不巨頭，經營不善的話，破產是很快的事。”


  “怎麽會經營不善。”張雨欣低著頭，吃著碗裏的白米飯。


  經營不善這幾個字在無能的人那裏是說辭，但在有能力的人那兒，就是天方夜譚了。


  “我後來離開美國了。”卓遠航看向張雨欣。


  “哦，我已經離開那個圈子。”


  “對了，你院子裏種了不少花？我看到很多花苗都發芽了，這場雨一下，用不了多久就要開花了吧。到時候能讓我看看嗎？”


  “你要是想看就過來吧，小柚子挺喜歡你，她也喜歡跟你一起畫畫。”


  “你女兒很可愛。”卓遠航道，“我以前是個挺不容易滿足的人，野心勃勃，想重振ZR，想吞並ZR，甚至，想繼承我那個父親在香港的全部家業。你知道的，我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弟弟，遊手好閑，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我甚至想過，我可以吞掉屬於他的那部分家產，並把他驅逐出去，從此我就是卓家家主。”


  這還是頭一次卓遠航和張雨欣說這些。


  她很驚訝。


  但讓她更驚訝的是，卓遠航有過這樣的想法。


  真得可以用“野心勃勃”來形容了。


  他斯文、儒雅、平易近人的外表下，是一顆看不見的野心和狠辣的手段。


  卓遠航說著倒笑了：“人有時候是會變的，現在我就想，如果我也有個可愛、漂亮的女兒，我就滿足了，其餘的，我什麽都不想要。”


  “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張雨欣也笑了笑，“你看小柚子，看上去很乖巧，有時候壞起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惡魔。”


  “那也好，如果我也有一個我喜歡的女人，好看的女兒，我覺得我會沒有遺憾。可惜，不受上天眷顧的人，從生下來起就是越想要什麽，越得不到。”


  “怎麽會，你以後也會有妻子、女兒，家庭。”張雨欣在安慰他。


  他的話讓她聽了有些刺耳，不知道為什麽。


  意氣風發的卓總，怎麽會想這些情緒化的東西。


  她眼裏的卓遠航可不是一個感性的人。


  卓遠航倒沒有再說什麽。


  一頓飯，他們吃得很安寧。


  飯後，卓遠航甚至主動幫她洗碗，什麽事都沒讓她做，她倒是有點過意不去。


  外麵還在下著雨，但這間不算大的屋裏倒是其樂融融，就連燈光都顯得很溫馨。


  卓遠航沒有逗留太久。


  他站在小柚子的小床邊逗了會兒小柚子，拿過自己的風衣外套，這就離開了張雨欣的家。


  張雨欣一直將他送到門口。


  雖然沒有什麽告別的話，但他們之間一直還挺默契。

  卓遠航撐著傘，頎長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這淒淒冷雨中，漸漸兒，張雨欣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入目處隻有無窮無盡的黑夜。


  清明前，雨還一直在下。


  這雨雖然不大，但幾乎每一天都是從早下到晚，地上泥濘一片。


  這一天早晨，很早的時候，天才微微亮，張雨欣就背著雙肩包，一手抱著小柚子，一手撐著傘，往客車停靠的站走去。


  那是進城唯一的一個站，離村子有一段距離。


  張雨欣卷起褲子，走得很慢。


  小柚子趴在張雨欣的胸口，小手抓著張雨欣的衣服。


  約摸等了半個小時，車子到了。


  終於等到車，張雨欣連忙抱著小柚子上車去榕城。


  她準備今天就去張雲曉的墓前祭拜，過幾天就帶小柚子去遊樂場裏玩一玩。


  張雲曉的日記本她一直都有帶在身邊，隻是，她已經不再翻看。


  因為下雨的緣故，車子開得很慢，去榕城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她靠在窗口看著外麵的景色，處處雨水淅瀝，視野不能看太遠，隻能見到朦朧的風景。


  到達榕城，已經是下午兩三點。


  小孩子沒多大耐心，到了酒店後一直在哭。


  張雨欣不想讓任何人認出自己，來榕城帶的身份證都是王校長妻子的，出門更是帶了一隻口罩。


  雖然她很多年沒有來榕城了，但這裏還有一些她認識的人。


  她認識他們，他們不認識她。


  榕城沒有下雨，但地上也是濕漉漉的。


  她買了很多祭祀的水果、鮮花，攙著小柚子去墓地。


  “麻麻，去哪……”小柚子不懂。


  “帶你去看外婆，好不好？媽媽跟你講過呀，外婆是個很好的人，她最喜歡小孩子了，她很喜歡媽媽，她也會很喜歡小柚子的。”


  “外，婆……”小柚子奶聲奶氣喊了一聲。


  “對，外婆。”


  小柚子也不懂什麽。


  張雨欣帶著她去墓地，她就跟著。


  隻不過，墓地在偏僻的地方，荒無人煙。


  小柚子怕怕地靠近張雨欣：“麻麻不要走……”


  她以為張雨欣要把她扔掉。


  張雨欣笑著拍拍她的小腦袋：“媽媽不走，媽媽在呢，媽媽最愛小柚子。”


  又走了幾步，張雨欣看到了張雲曉的墓。


  這邊隻有這一處墓地，周邊長滿了野草，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張雨欣將水果、鮮花、蠟燭都放下，又替母親掃了墓。


  “媽，九九來看你了。”張雨欣看著墓碑，臉色溫柔，“九九過得挺好的，你放心。我現在就在青山村，小時候，你經常跟我說青山村的風景很美，現在我去了發現真得很美。那裏的人都很照顧我，那裏的孩子也很可愛。”


  “媽，我找到爸爸和弟弟了，他們過得也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對了，媽，九九有寶寶了，她叫小柚子，你看，她可愛嗎？”張雨欣將小柚子拉過來。


  小柚子有點怕，直往張雨欣懷裏躲。

  張雨欣拍拍她的後背：“寶寶不怕，這是外婆，外婆是個很和藹的人。”


  “媽，小柚子有點怕生呢，你別怪她。她長得是不是很像我？他們都說她很可愛。我會好好愛她，就像你愛我一樣。”


  “上次來了之後，我就出國留學了，這一去就是四年多。清明節終於有機會來看看你，雖然你已經離開我很多年，但我還是想你。要是你在，你會不會覺得這麽多年我這軟弱的性子還是沒有變？不過現在還好，我現在不會哭了，小時候經常哭。”


  “小柚子比我以前聽話多了，不怎麽哭，還很聰明。你要是在，她肯定會叫你‘外婆’，你看她很可愛的。”張雨欣給張雲曉燒了幾張紙。


  “媽媽，你肯定要問小柚子的爸爸在哪裏……對不起，是我自己的錯，於情於理，我當初都不該跟他在一起。他其實對二十多年前的往事還有芥蒂，他沒有認可過我，也沒帶我去見過他家裏人。不過，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會照顧好小柚子的，他也會過得很幸福。我有女兒了，他也有女兒了，其實我們都有了屬於自己的歸宿。”


  “小柚子還小，不記事，我會給他找個爸爸的。”


  天空陰沉沉的。


  雖然沒下雨，但到處都在刮著冷風，涼意四起。


  四周沒有村莊也沒有人，隻有孤零零的一座墓地，很荒涼，這種時候，倒有幾分陰森的感覺。


  火苗跳動著，張雨欣一直跪在墓前。


  小柚子挺懂事，一直沒哭，倒是張雨欣說著說著眼角就濕潤了，有淚水流了下來。


  小柚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替她擦眼淚：“麻麻……不哭……”


  張雨欣笑了，擦幹淚水：“沒哭，煙有點大。”


  張雨欣一個人自言自語，沒有人回應她。


  “媽，對我好的人很多，有他們在，我並不孤單。這幾年真得體會過挺多事，所以我還是覺得和孩子們相處更適合我，沒有勾心鬥角，挺單純。媽，我知道你不會怪我，你一直都希望我快快樂樂，而並非出人頭地。”


  “以後有時間了我就來看看你，我現在就在青山村，離這不遠，就是交通不太方便。等再過一兩年安定下來，我就可以常來看看你。”


  “不管做什麽事，我都會有耐心的，也會很認真。所以，青山村的那些孩子們我都會好好對待，我希望他們也都能有一個好的歸宿。他們都是善良的孩子，值得被好好對待。一定不會像我以前那樣了……”


  “其實我也沒多恨於青茜和何世清，幾年前的時候確實恨過，但這幾年覺得倒無所謂了。我知道你一直都說，心裏要充滿愛，而不是恨，恨會讓一個人變得麵目猙獰。所以我對任何人都不恨，不管是陸海寧，卓遠航，還是江瑤……都沒恨。”


  說著，張雨欣兀自笑了：“我的話又多了起來，您哪裏認得這些人。這些年，我這愛說話的毛病改了不少，但在您麵前一點都沒改。因為您是我最熟悉的人呀，我就喜歡跟你說，我知道我說再多，你也不會嫌棄我的。”


  火光下，張雨欣的臉上是溫柔的神色。


  雖然這裏很陰冷，但她卻感受不到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