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8章 你說的都是對的
陸海寧唇角上揚,牽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好……雙倍。”
程遇之沒有再說什麽,病房的氣氛不再那麽劍拔弩張,反而多了幾分閑適和自如。
他看向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陸海寧,揚了揚下巴:“粥在桌上,要涼了。”
“什麽粥。”
“蓮子黑米粥。”
“不吃,你去換紅豆粥。”
“……”程遇之睨了他一眼,“愛吃不吃。”
說罷,程遇之係好圍巾,看了一眼窗外沉沉黑夜。
時間不早了,他也懶得再搭理陸海寧,轉身就離開了病房,並順手關上了病房的門。
陸海寧剛動完手術,不能動怒,他轉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粥碗,伸手拿過來。
粥還是熱的,他打開蓋子吃了起來。
監控室裏沒有粥,隻有味道很不好的飯菜。
他吃東西向來很挑,因而在局子裏的幾個月,吃了不少苦頭。
想到這兒,他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他不怨誰,幾個月的苦頭能讓他長一輩子的教訓,很值了。
粥的味道還不錯,原本冰涼的身體也漸漸暖和起來。
病房裏不再是單調的藥水味,更多了幾分粥的香味。
窗簾半拉著,他偶爾會轉過頭看一眼窗外,雖然是黑夜,什麽都看不清,但零零星星中依然可以看到外麵的燈光和天上的星星。
哪怕是簡簡單單的東西,都比監控室裏那冰冷的幾堵牆要好很多。
因為他動手術的緣故,警察沒有立即將他押回去。
病房裏裏外外幾層人看著,陸海寧大部分時間都躺在床上靜默地看著天花板。
三天後。
傷口幾乎愈合,他穿著寬鬆的病號服站在窗口看向外麵的世界。
冬天的紐約很單調,沒有太多的風景,尤其是醫院這兒,隻有幾棟高樓和光禿禿的樹木。
路上有病人和醫護人員在走動。
陸海寧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這麽多人,平日裏不屑一顧的東西,這會兒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窗戶上結了一層白色的霧氣,朦朦朧朧,遮住了一半的視線。
這會兒正是清晨,明媚而溫暖的陽光從天空中傾瀉下來,如碎玉般鋪灑在醫院。
陸海寧抬手,修長的手指頭在玻璃窗的霧氣上畫了畫,窗戶上邊多出“雨欣”兩個字。
看著窗戶上的字,陸海寧的唇角是一抹溫潤而淺淡的笑容,笑容裏多了幾分冬日暖陽下的金色,魅惑而優雅。
病房裏什麽都沒有,但他似乎還比較滿足,就連渾濁的眼神裏都多了幾分清明,像是春風吹過塵埃。
傷口好的時候,他就習慣性在窗口站著,一站就是半天。
警局的人看得比較嚴,就連他要了一份剃須刀修理胡茬,都有警察在一旁看著,像是生怕他自殺一樣。
陸海寧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比自首前瘦了不少,他現在這樣,他自己都不太喜歡自己。
估計女人和孩子,更不喜歡。
陸海寧訕笑,離開洗手間。
他跟警局的人要了幾本書,閑暇時靜默地坐在床上看書,而不是無精打采。
以前他不肯看醫生,如今,也會很配合醫生的工作。醫生給他吊水、打針,他也沒有拒絕,藥也在按時吃。
連看守他的警察都覺得詫異,感覺523變了個人似的,但他們更不敢放鬆警惕,沒日沒夜地看守著陸海寧。
這一天的傍晚開始下雪。
簌簌雪花從天而降,將高樓大廈都染了一層白色,一眼望去,隻剩下漫天飛舞的白雪。
風卷著鵝毛大雪,在天地之間洋洋灑灑。
病房裏的燈光將陸海寧的影子拉長,多多少少依然有些寂寥。
他終於知道,一個人的日子有多孤獨。
而他和張雨欣唯一的溫存隻有同居的那段時間,那是他能觸及到的唯一的溫度。
他站在窗口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眼底有疲倦的淡漠。
思緒又飄回到他們同居的時候,說到底,她是真得太縱容他,他傷她那麽多次,甚至在她生日的時候差點丟了寶寶,而他說了幾句好話,送了幾樣禮物和黃玫瑰,她就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
輕易原諒,不過是因為愛。
他,怎麽就參不透。
他欺負她很多次,惡語中傷,冷暴力,白眼相待,她一一承受了,從來沒跟他爭執過什麽。
他……就是個混賬。
傷口這東西,一旦有了會很難愈合,就算是愈合,也會留下傷疤。
而他,給她留的傷疤夠多了。
他想出去,因為隻有出去了,才能彌補這一切。
他唯一乞求的就是,她和小不點都好好的,還沒有嫁人,願意再給他一次機會。
想到這兒,陸海寧的眼底又有幾分悵然若失。
機會?她不會再給他了吧。
上一次她原諒他的時候就說過,那是最後一次機會。
陸海寧的心口有忐忑不安的感覺,他已經把最後一次機會用掉了,他還能怎麽辦……
張雨欣是單純,是好欺負,但並不意味著她沒有底線,沒有原則,願意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
陸海寧薄唇緊抿,沉默地看著外麵的雪花。
原本以為這一生都沒有什麽可以去追逐的東西,卻忘了,有一個人那麽愛他。
他有什麽理由在監獄裏躲避一輩子……
陸海寧雙手搭在窗戶邊沿上,他靜靜看著窗外,緊縮的瞳孔裏是一片片飄落的雪。
外麵北風呼嘯,已經看不到一個人影,天地之間隻剩下白茫茫的顏色。
天色越來越晚,等到黑夜吞噬了最後一抹光亮時,路燈接二連三亮起,四周依然是燈火通明的世界,充滿明亮。
因為身體不允許他站太久,飯點時,他坐在椅子上,等人送飯來。
飯沒等到,倒等來了醫生。
醫生給他量體溫,做了常規檢查。
他忍不住問道:“我的身體恢複得怎麽樣了?”
“手術恢複還可以,但需要戒煙戒酒,不能再透支身體了。你的身體因為長期疲勞和壓力,受到了巨大的損害,必須好好調養。”醫生知道他是罪犯,說這番話不過是例行公事。
一個罪犯,還能怎麽調養身體。
“最近天氣很冷,氣溫很低,注意保暖,不要感冒。”醫生道。
“如何調養才行?”
“改掉所有不良習慣,煙酒必須戒,每晚十一點前按時睡覺,條件允許的話,可以鍛煉身體、補充營養。”
陸海寧聽了下,覺得難度很大,眉頭皺起。
醫生也隻是例行公事,一旦他覺得陸海寧的身體恢複了,就得跟警局匯報,重新將他送入警局。
醫生走後,陸海寧看了一眼窗外,外麵已經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靜悄悄的。
隨後有人送了飯來,出乎他意料的是,飯菜還不錯,竟是幾樣中式的菜。
沒等他開始吃,一個中年男人在警察的陪同下走進來。
“陸先生,你好,我姓秦,律師。”中年男人伸出手。
陸海寧和他握手,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鎮定下來。
程遇之做事很爽快,真得給他請來了律師。
這個秦律師和陸海寧進行了一番溝通,並給他看了文件和案例,已經開庭時需要的證據。
陸海寧自己本就是金融高手,自從程遇之告訴他張雨欣早就在銀行預存了一筆錢後,他就知道,他出獄,是遲早的事。
律師隻是不可或缺的一環,起到調節和梳理的作用。
這個秦律師是個挺厲害的人,談吐清晰,思維嚴謹,他已經把這個案件都過了一遍,也找到了可以下手的地方。
“陸先生,三審時你需要把之前供認不諱的東西進行翻供,而我會在恰當的時機給你辯護。以我的經驗看,你不會再判刑。還有,那一百億已經劃入James集團的賬戶,以你的名義,所以,你自首的錯誤等於是不存在的。”秦律師道,“我會盡力給你辯護,你放心。”
陸海寧聽懂了,點點頭。
他接了秦律師的名片,了解到他是美國知名律師,知道程遇之有心了。
聊了一會兒,秦律師將一些文件丟給了陸海寧。
陸海寧吃過飯後就在看著這些文件。
他知道,他可以出去了,不用太久。
他需要出去,因為他還要用一輩子去贖罪……
他隻是從未想過,這種關頭,帶他出去的人是程遇之。
他隻能說,張雨欣的眼光比他好。
若不是他恰好被她喜歡上了,他哪裏有那個福氣擁有她,不管是程遇之還是卓遠航,哪一個不比他溫柔、懂女人。
他隻是運氣好而已,並不是說他比程遇之優秀多少。
陸海寧的眼中有幾分動容。
他合上文件,握拳抵著額頭,閉上雙目。
眼前又浮現出張雨欣的那張臉龐,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化作了他腦海裏最深沉的回憶。
想著想著,他打了盹。
一不小心睡著。
他又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這一次,他夢到他出差回來路過機場大廳,她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坐在椅子上等他。
遠遠地,他看到了她,飛快走過去,站在她的麵前。
“你回來了。”她醒了,兩隻眼睛散發出灼灼光亮。
“嗯,我回來了。”
她忐忑地站在他的身邊,想看他卻又不好意思看。
他開了口:“走吧,回家。”
他帶著她回了家。
走到那座宅子的時候,她非要司機把車停在離宅子還有很遠的地方,非要走著回去。
起初他不依,但她非要堅持,他就把自己那條厚實的圍巾給她裹在了脖子上,這才帶著她下車。
他和她在雪地裏留下一串串腳印。
他們走得並不快,路燈和白雪的映襯下,他們就像是相依相偎的一雙人,沒有任何人來打擾。
她歡呼雀躍,他平靜沉穩。
她伸出手企圖去接外麵的飄落的雪花,他一把抓住她冰涼的手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
她沒反抗,隻是,臉紅了。
一路很短。
宅子裏燈火通明,溫暖如春。
她一進家就脫了羽絨服,踩著毛茸茸的拖鞋幫他端茶遞水,好不殷勤。
他脫了大衣,隻穿著一件灰色的毛衣坐在沙發上,手指頭輕輕敲了敲桌麵:“期末考試考完了?”
她把茶杯放下,一溜煙就想往樓上跑:“好冷,我要去洗澡。”
“站住。”他喊住她,“剛剛在外麵,怎麽沒見你說冷?嗯?”
她尷尬地在停在樓梯口,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小臉紅一陣白一陣,十分尷尬。
“考了多少分?成績單拿來。”
她大概是知道逃也逃不掉,磨磨蹭蹭從背包裏翻出一張成績單來丟給他,雙眼不敢看他。
他接過,嗬,還真是沒辜負他的期望,數學不及格,英語剛好及格,排名更是慘不忍睹。
“你很厲害啊。”他的手指頭輕輕敲動桌麵,臉上不動聲色,眼底早已是一層寒意。
“一……般般。”她訕笑,“我可以回屋了嗎?”
“從明天開始哪裏也不準去,每天一套試卷,成績做到我滿意為止。”他冷漠道。
“那你趕緊出差去吧!你還不如不回來呢!變態!”
“嗯?嘀咕什麽呢?”
“你說的都是對的。”
“既然都是對的,今晚上就給我做試卷去,你敢偷懶試試。”
她氣得瞪了他一眼,小嘴巴委屈地癟了起來,眼淚水都在眼眶裏打轉了,氣呼呼地轉過頭上樓去。
她“砰”的一聲關了門,以表示她的憤怒和沒法頂嘴的反抗!
“出息了。”他盯著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
低下頭時看到她的成績單,越看越惱火,幹脆撕了,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裏!
那時候,她的寒假剛剛開始,哪裏也沒法去,他也沒帶她出去玩。
他在書房工作,或者去公司上班,她就隻能悶在家裏寫試卷。
他還特地給她請了輔導老師,隻不過都被她轟了出來,請了四五個後,他也幹脆不想管她了。
大年三十的夜晚,白雪皚皚,燈籠明亮。
她還在吭哧吭哧寫試卷,越寫越氣,以至於他叫她下來吃飯,她也不肯。
她跟他較了一晚上的勁,年夜飯豐盛而美味,他一個人坐在偌大的桌子前,讓管家上樓喊了她幾次,她都不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