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四周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耳邊,是曠然的空寂。
張雨欣將頭埋在膝蓋間,耳邊還纏繞著他低沉醇厚的嗓音,還有他叫著她的名字“九九”……
猶如夢魘一般,緊緊纏繞著她。
若不是空氣裏還殘留著酒氣,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來過。
事實告訴她,他來過。
嘴唇上、發絲間還有他殘留的沉木香,一點點侵蝕著她的理智。
喝醉了就來找她?
見過不要臉的,沒有見過這麽不要臉的。
張雨欣所有沉寂的情緒在這一刹被全部挑起,今天原本平息的心情,也在刹那間蔓延開。
窒息般的感覺。
小乖在張雨欣的腳邊轉來轉去,這漫無邊際的黑暗讓它有些不安。
九九為什麽不開燈呐?
它咬了咬張雨欣的袖子,示意她開燈。
好黑,好黑。
張雨欣將頭埋在膝蓋間,一種漫無邊際的疲憊感襲來。
她就想在地上坐著,不想動。
發絲垂在肩側,她的臉上還有陸海寧留下的吻`痕。
一別兩寬,何必再見。
她的心到現在還在跳動不已,哪怕空氣裏的酒味兒已經在漸漸散去、消弭。
小乖至始至終陪在張雨欣的身邊,不曾離開。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雨欣的手機屏幕亮了。
這唯一的亮光瞬間劃亮客廳。
張雨欣坐在地上,冰涼的手拿過手機。
她點開短信:九九,要好好的,聽話。——陸海寧。
不過寥寥數字,刹那間,張雨欣淚水奪眶而出。
身體裏蔓延著說不清的情緒。
她本來就愛哭,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麽又哭了,他剛剛在欺負她的時候,她明明也沒哭。
淚水打濕她的手背,張雨欣哭出聲來,哭聲在狹小的公寓裏傳開。
小乖慌了,它的九九怎麽哭了?
它不安地轉動在她的身邊,走來走去。
張雨欣知道,這個男人至始至終都是個混蛋。
可就是這麽個混蛋,卻輕而易舉挑起她全部的情緒。
從來都是如此。
再多的鎮定和平靜,在他出現的一刹,都會悉數坍圮、倒塌。
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擾亂她全部的七情六欲。
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做完這些後可以瀟灑自如地轉身,徒留她一人在原地彷徨、茫然。
風乍起,吹縐一池春水。
這一刻,她辨不到東西南北。
聽話……
這是他慣用的語氣和措辭,她就是這樣被他從小哄到大的。
他說聽話,她一般都會乖乖聽話。
就算偶爾跟他鬧一下,他也不大管,眉眼間都是寵溺的溫柔。
這些記憶,就像是雕琢在石頭上,風吹不散,雨化不開。
他用了十二年的時間來雕刻,可她知道,她用一輩子都抹不去。
如影隨形,深入骨髓。
要好好的……可她還怎麽好。
她早已病入膏肓,卻無藥可醫。
張雨欣的目光落在短信上,眼底是晶瑩的淚花在閃爍。
瞳孔裏的點點光芒,在悉數破碎,拚湊不起。
手機屏幕熄掉,四處又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這黑暗,吞噬著寂靜。
很久後,張雨欣才從地上站起來。
她撐著牆壁,打開燈。
燈光亮起,張雨欣一下子無法適應這黑暗,用手擋住雙眼。
等到慢慢適應光線,她才緩緩睜開眼。
一睜眼,嚇了一跳!
她的手背上,衣服上居然有血?!
張雨欣嚇壞了!
是,是血。
紅色的鮮血!
她回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這會兒怎麽會多出血跡?
張雨欣幡然醒悟,這血……是陸海寧的。
她看了一眼地上,地上沒有血,那差不多就是她在掙紮的時候,碰到了他的傷口?
剛剛沒有開燈,她甚至連陸海寧的表情都沒有看清,更別說傷口。
可她手上和圍巾上沾到的確實是血。
張雨欣奔向門口處,一手打開門,一邊往電梯口跑!
“陸海寧!”她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
夜晚的公寓區靜謐、安然,聽不到一點雜音。
張雨欣坐著電梯下樓,從八樓一直到一層。
外麵的風刮得“呼呼”作響,芝加哥的冬季晝夜溫差極大。
張雨欣走到樓下空地,這兒四顧茫然,哪裏還有陸海寧的影子!
甚至,這兒都不曾有走動的人,太晚了。
“陸海寧!”她又喊了一聲。
依舊,無人回應。
張雨欣從小區門口一直追了出去,風吹起她淩亂的頭發,她的影子被路燈拉長,形單影隻。
一直追了很遠一段路,她都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張雨欣站立原地,茫然看了看。
四下,無人。
她揉了揉眉心,他喝得爛醉,肯定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其實不用操心。
可一低頭看到手上的血跡時,她仍然膽戰心驚。
血跡已經幹了,但在路燈下,還是通紅通紅。
張雨欣的心跳停一拍,錯了節奏。
他怎麽會受傷?
受傷了為什麽還要喝酒?為什麽還要坐12個小時的飛機來芝加哥?
一陣冷風吹過來,張雨欣抱緊雙臂,打了個寒顫。
心口,突然生了寒意。
她抱著手臂往回走,走得很慢。
風吹亂了她的發絲,直到走進八樓公寓,她的神情依舊有幾分恍惚和茫然。
她看著手上的血跡,害怕地皺緊眉頭。
饒是一個正常人,看到血都會害怕,更何況,她的拳頭上全是血。
她幾乎可以確定,是剛剛捶他胸口時殘留的血。
張雨欣脊背生寒。
這麽多血,他真得不要命了嗎?
張雨欣靠著牆壁站立很久,遲遲回不過神來。
小乖在一旁急得直撓牆,九九怎麽了?為什麽不跟它玩?
張雨欣閉了閉眼睛,眼底是一片淡漠的疲倦。
良久——
她才走向洗手間,將手上的血跡清洗幹淨。
白色的水池沾染上紅色,那顏色讓她觸目驚心。
他傷得不輕。
可黑暗中,他一直沒有讓她開燈,她甚至連他的容貌都沒有看清。
他平日裏工作、出差,縱使仇家多,又怎麽會輕易受傷?
張雨欣怎麽都沒有能想明白。
腦子,還停留在十分鍾前,一片空白。
她茫然地洗著手,水流“嘩嘩”直響,這聲音在寂靜的公寓裏格外清晰。
若不是程遇之的電話打過來,張雨欣不知道自己還要在水池邊清洗多久。
突兀的電話鈴聲響起,張雨欣一個激靈。
小乖豎起耳朵,“喵喵”叫。
張雨欣接起電話。
“睡了沒有?我還在機場。”
“延誤了這麽久嗎?會不會耽誤你明天上班?”
“這倒不會,隻是機場如你所說,著實無趣。”
“那你可以跟我聊聊天,我還沒有睡,小乖也沒有睡。”
“不耽誤你時間了,你早點睡,明天早上還有課。明天早上什麽課?”
“兩節新聞史,兩節寫作課。”
“課程挺滿,別遲到,早點睡,睡得遲對身體不好。”程遇之壓低聲音叮囑她。
“那你是不是在機場特別無聊?現在還早,我陪你說會話吧。”
“沒事,你早點睡,記得吃早餐,不能吃辛辣、刺激的東西,對胃不好。”
“我知道了。”
“嗯,知道就好。”程遇之點點頭,“我生怕再出現上次的情況,你知不知道那樣有多危險。”
張雨欣知曉他說的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發著嚴重的高燒。
她知道很危險,真得很危險。
如果不是他過來,她可能早就燒糊塗,她在洗手間吐得一塌糊塗。
“要是再發生什麽事,打我母親電話,打給我也行,我在芝加哥有朋友。”程遇之千叮嚀萬囑咐。
“不會發生什麽事了,你看我現在好好的,活蹦亂跳。”
“哦?比小乖還要蹦躂?”
“程先生說的沒錯。”
“還有,一個人吃重辣火鍋、喝啤酒這種事,也不可以再做,明白?”
“明白了。”
張雨欣現在想想,那樣的做法著實不可取,表麵上是舒坦了,但事後肚子都能疼好久。
她的胃不是很好,一次兩次的重辣能夠承受,長久以往,必然傷身體。
雖說年輕呀,可是也不該任性。
程遇之見她十分聽話,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睡吧,晚安。”
“嗯,你也是,別著涼。”
程遇之又叮囑了她幾句,這才掛上電話。
張雨欣放下手機,程遇之是她來到芝加哥後第一個這樣關心她的人。
也許是缺愛,她喜歡這種被人叮囑的感覺。
在她眼裏,並不覺得嘮叨,反倒有一種體貼的暖心。
張雨欣蹲下身,和小乖玩了一會兒。
摸著小乖的腦袋,她自言自語道:“寶貝,你喜歡程先生嗎?程先生對你也很好是不是……”
“喵——”
小乖在張雨欣的懷裏撒嬌,小腦袋蹭著張雨欣。
“看你這小懶樣兒。”張雨欣撓撓它,“困了是不是?困了的話,九九抱你去睡覺。”
張雨欣對待小乖就像是對待小孩子一樣,很有耐心。
小乖不是什麽珍貴的品種,但她卻是當珍寶捧著的。
張雨欣把小乖送去窩裏,自己則洗了澡上床。
暖氣很足,她吹幹頭發躺在羽絨被裏,昏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白皙的臉蛋上。
她拿起手機,刹那間,那條短信又跳進她的腦海。
同時,還有那鮮紅的血跡。
張雨欣覺得心煩意亂,情緒飄忽不定。
她幹脆關了手機,關上燈,躲在暖和的被窩裏。
這一晚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甚至連夢都算不上,太短暫。
張雨欣把這晚的事情壓在心底,就當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但,上課時,有時會恍惚走神,眼前出現紅色的血跡。
那顏色,太觸目驚心。
閉上眼,眼前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正如那一晚,她什麽都沒有看清,隻是靠嗅覺和聽覺感受著陸海寧。
張雨欣壓住思緒,低頭默默做筆記。
係裏的晚會如期進行。
周五晚上,禮堂,張雨欣和同學一起坐在位置上看表演。
這是她開學後參加的第一場晚會,雖然她不會表演什麽,但她喜歡坐在台下看。
有話劇,有舞蹈,還有唱歌……
張雨欣撐著腦袋,默默看著晚會。
時已初冬,再過不了多久就是期末,期末結束……很快就是新年。
程遇之沒有能來看晚會,他打電話跟她說銀行有點事。
四周是不太熟悉的同學,異國他鄉,多少有點寂寞。
禮堂裏關了燈,金發碧眼的美女主持人用英文主持節目。
張雨欣心裏頭是說不出的感覺,明明是挺有意思的節目,可她的一顆心卻不在舞台上。
就像是浮萍遊在水中,飄飄蕩蕩,沒有方向。
其中有一起來的留學生表演了歌舞劇《月是故鄉明》,張雨欣看著看著,思緒在一瞬間就跳到了天海市。
舞台劇從春天演到冬天,情景逼真,以月亮貫穿四季。
到了冬季時,天上飄起皚皚白雪,如鵝毛般,洋洋灑灑,落在地麵。
一輪明月照在白雪上,將白色染成淺黃,朦朦朧朧。
悠揚的笛聲響起,故鄉雪,皎皎月。
全場屏住呼吸,都被這美麗的場景吸引住。
大家聚精會神地看著台上,張雨欣也是如此。
腦海裏忽然跳出下雪的場景,去年,楓山上,雪花恣肆。
還有一個人在她的耳邊說:九九,天海市年年下雪,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會帶你來楓山。
他的聲音低沉醇厚,如大提琴般在她的耳畔響起。
她這二十多年的記憶,一小半被媽媽覆蓋,剩下的……都被那個人覆蓋。
天海市年年下雪,芝加哥也如此。
舞台劇結束,最後一幕定格在飄灑的白雪上,讓人回味無窮。
張雨欣的心思有些飄。
也如同這雪花一樣,飄散了,不知歸期……
節目是什麽時候結束的,她都不太清楚,隻知道大家陸陸續續走光,她才回過神來。
一轉頭,身邊的同學都走得差不多了。
結束了嗎?
怎麽感覺才一會兒?
張雨欣從沉浸中回神,收拾自己的背包。
同學走的差不多了,張雨欣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聽到前麵的同學在說話:“下雪了!下雪了!下得還挺大!”
下雪了?
張雨欣也跟著人群一步步走過去,有些驚喜。
如果真得下雪了,這應該是她來芝加哥看到的第一場雪。
她很喜歡下雪,從小就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