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她這個不孝的女兒
而且,挺能折騰。
車子上,張雨欣鬧個不停。
她一會兒拍打窗戶,一會兒將安全帶放下來,要搶方向盤。
還好酒吧附近就有一家不錯的酒店,五分鍾車程,老板直接將車停下。
“張小姐,你家裏人電話號碼給我,我打個電話給他們。”老板停下車。
張雨欣撐著腦袋,又不肯下車了,搖搖頭:“沒有家裏人,媽媽不要我了,寶寶也不要我了。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不然他們為什麽不要我呀……我想他們……”
“哎!”老板就知道跟喝醉的人沒啥好講的,“走吧,送你去房間休息。”
張雨欣臉色潮紅,長睫毛上還掛著淺淺的水霧。
喝醉酒後的張雨欣就像個十幾歲的小女孩,不諳世事。
“不走……我不走……我想坐在外麵看雨……”
“去樓上看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上樓就看不到了。”
“看得到的。”老板就跟哄小孩似的哄著張雨欣。
他負責地將張雨欣送上樓,又叮囑酒店服務生看著點,這才放心地離開。
張雨欣一進房間就倒在了床上,累得不想動。
“安安你怎麽也走了,不要我了。一個人好無聊……”
張雨欣抓著枕頭,將小腦袋埋進被子裏。
“都不理我,沒人跟我說話。小時候我被壞後媽丟在街上的時候也沒人理我,我就一個人走啊走。路邊的野果子不好吃,又酸又澀。還是媽媽做的飯菜好吃,酸甜的糖醋排骨,還有紅燒魚、白米飯……”
“可是壞後媽把我趕出來了,媽媽也不要我了。我就隻能走啊走,還有小孩子欺負我……”
“他們拿石頭砸我,還拍手笑,好討厭他們……”
“他們說我是野孩子,沒人要的野孩子。才不是,我媽媽那麽好……”
“後來有個人拿棒棒糖騙我,壞死了,可是棒棒糖比野果子好吃,我就跟他回家了。真的,壞死了……”
“他現在要是再拿棒棒糖騙我,我才不理他。棒棒糖有什麽好吃的……”
“怎麽沒人理我啊,你們說話呀。我說的對不對,棒棒糖有什麽好吃的……”
“為什麽棒棒糖也能騙到小孩兒啊,那小孩笨死了……”
張雨欣拍了拍枕頭,撅起嘴巴。
幹嘛都不說話,不要不理她。
可是,為什麽這兒安安靜靜的?
沒人理她,沒人理她……
她靜靜地趴在床上,一動不動,耳邊傳來淅淅瀝瀝的雨水聲。
雨水滴答,敲打窗戶。
橘黃色的燈光從頭頂傾瀉而下,如月光般照在張雨欣的身上,在她紅潤的臉上鍍了一層淺淺的金色。
喝醉酒的張雨欣很恬靜,溫柔的小臉如春天的花朵,綻開。
眼皮子偶爾動一下,長睫毛輕輕一顫,格外誘人。
她抱著枕頭趴在大床上,安安靜靜睡了過去,不再說話。
窗外的雨落在玻璃上,劈裏啪啦,到處都是寧靜與安謐。
都市的夜,燈火迷離,天空漆黑。
梧桐樹,三更雨。
一葉葉,一聲聲,空街滴到明。
清明節很快就到了,整個三月都斷斷續續下著小雨。
清明時節沒出意外,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榕城是個不算富裕的小縣城,坐客車過去,差不多兩個小時的車程。
不近不遠,卻也分外漫長。
張雨欣沒有麻煩慕衡,一大早,一個人坐上了去榕城的首班車。
天剛蒙蒙亮,天空飄著細雨。
天氣有點冷,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風衣外套,拉高衣領。
窗外的景致很模糊,越往高速走,景色越是平淡,無非是些野花、高樹,枝枝葉葉,沒有什麽好看的。
慕教授前一晚還關心地問她,要不要慕衡陪著去,慕衡已經從國外回來。
她婉拒了,她一個人去陪陪母親就好。
張雨欣坐在窗口,迷離的視線落在窗戶外。
雨水打濕了車玻璃。
車裏很安靜,大部分旅客都在睡覺。
她睡不著,一會兒看看窗外,一會兒玩玩手機。
不知道為什麽,隨著車子的前進,她的一顆心跳得很快。
噗通,噗通。
這就是近鄉情更怯嗎?
榕城是她的故鄉,她從小就是在那裏長大的,從生下來到八歲。
雖然在那裏的記憶不算太美好,但媽媽在的時候,她也確實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度過了八年的童年時光。
何世清不算太壞,除了愛喝酒、愛罵人外,別的大毛病倒沒有。
她想,如果於青茜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人的話——
可能她如今還生活在榕城?
和何世清、於青茜、朱莉莎一家生活在一起?
張雨欣牽了牽唇角,可能吧。
她本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女孩,如果不是八歲那年被陸海寧帶回家,她一輩子連上流圈子都摸不著。
沒有童話,醜小鴨也變不了白天鵝。
離開陸海寧,她也變成了自己原先的模樣。
生活,也從八歲那年的軌道扳了回來。
從此以後,都不會再跟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有任何交集了。
他們已經分開快兩個月。
因為溫差,玻璃窗上起了一層淺淺的水霧,朦朦朧朧。
張雨欣收回神思,目光落在玻璃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玻璃窗的水霧上多了三個字:陸海寧。
張雨欣啞然失笑,什麽時候寫的?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稍稍用力,擦掉。
就在這時,寧安給她發來微信:雨欣,下雨了,你注意安全,有事打電話給我。
張雨欣回複:“嗯!”
這個點,是早晨六點半。
外麵還飄著白色的霧氣。
上次和寧安喝得爛醉如泥後,寧安被宋少焱接回去了。
結果啊——
宋少焱那個小肚雞腸的男人,也沒跟寧安吵架,而是跑去跟宋爺爺告了一狀!
他很委屈地跟宋爺爺說自己沒時間照顧寧安,導致寧安心情不好出去喝酒了,他很愧疚,讓宋爺爺幫忙看著寧安。
於是,宋少焱出差在外的時候,宋爺爺就會專門派人來開導寧安,生怕她心情不好。
這樣一來,寧安哪裏還能再出去喝酒,連接觸男人的機會都沒有。
寧安氣得半死。
她還聽說,顧回音去翻譯部玩了一圈後,覺得上班實在沒意思。
辭職不幹了,跑去巴厘島玩。
顧回音去巴厘島的時間,正好是宋少焱出差在外的時間。
寧安明知道他們倆可能在一起,她也沒法去拿證據。
離婚協議書就擺在宋少焱的書房抽屜裏。
她等著宋少焱哪天膩味了,就簽了。
否則,在天海市她逃不出他的手心。
張雨欣想起那天她們喝醉的事就覺得好笑,不過哪天是真得很開心。
可能,那也是她們最後一次在酒吧喝酒了。
下個月,她將進行第一次筆試。
筆試後還有麵試,第一次麵試是在天海大學,第二次,就得去美國。
如果麵試通過,她就永遠離開天海市,再也不會回來。
這時,心裏頭想起一些事,張雨欣的眉頭緊緊皺起。
她托著頭,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睡覺。
離開了十五年,她終於要再一次踏上這熟悉的土地。
她這個不孝的女兒,終於回來看她的媽媽了。
閉上眼,眼前都是媽媽的身影。
溫柔,漂亮,優雅。
雖然已經十五年,但媽媽的身影沒有模糊,還是那麽清晰。
媽媽喜歡藍色妖姬,她愛在畫板上畫著藍色妖姬,一張又一張。
不過那種花太貴了,何世清從來沒有給她買過。
她記得有一次偷偷跑去何世清那兒,仰著小臉:“爸爸,媽媽好喜歡藍色妖姬,她要過生日了,你給她買一束好嗎?”
何世清立馬甩臉色:“花能當飯吃?你知不知道那花多少錢?夠我買半個月的煙酒了!”
“可是媽媽很喜歡,你從來沒給她買過呀。”
“我還喜歡金戒指呢,你給我買?”
一番話說完,她癟了嘴巴,找不出話反駁了。
她今天早上特地去了花店,買了一束藍色妖姬。
很漂亮的花,她也喜歡。
她想,媽媽會更喜歡。
清明時節雨紛紛。
再一次踏上榕城土地時,已經是早晨八點。
因為下雨的緣故,天色陰沉,很是昏暗。
張雨欣一手撐著傘,一手捧著花,雙肩包裏還有一些祭品。
張雨欣母親的墓在一座小山丘上,墓邊種了柳樹。
這個季節,柳樹已經發芽,絲絲綠條垂下,滿眼春色,很是耐看。
風一吹,柳條就會隨風擺動。
十五年沒有來,她還以為墓地早已經長滿荒草,沒想到,並沒有。
是何世清來打理的嗎?
她不清楚。
雨下得不大,張雨欣收起傘,將包裏的祭品拿出來,又將那束純美的藍色妖姬放在墓碑前。
碑上刻了她媽媽的名字:張雲曉。
陳年舊事如洪水一般湧上她的心頭。
“媽媽,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女兒不孝,十五年了才回來看你。對不起,女兒對不起你……”張雨欣跪在墓前,燒著紙。
雨絲落在她的臉上,火苗在墓前跳動。
“媽媽,是不是覺得我變化很大?你走的時候,我還是個八歲的小女孩,紮著羊角辮,會跟著你身後跑的小女孩。現在……是不是變了?”
也許是十五年過去了,張雨欣的情緒都蘊藏在了眼底,沒有表現得太激烈。
她平靜地和媽媽說著話。
其實這些年,她一直渴望身邊有個說說話的人,可以聽她嘮叨,一點都不嫌她煩。
以前她的媽媽就是這樣的,她在學校有什麽好玩的事情,她就講給她聽。
“媽媽,你說我變漂亮了還是變醜了?不過你不可以嫌棄我呀。”張雨欣絮絮叨叨說著,“好想吃你親手做的飯菜,沒有忘,還記得。”
“媽,我新剪的頭發好看嗎?最近學習忙,沒空打理,我就把長頭發剪了,還是以前好,你幫我洗頭,幫我紮漂亮的小辮子。很想你……”
張雨欣的眼底是一望無際的幽邃,長睫毛上掛著幾滴水花,霧蒙蒙。
她的眼睛是紅通通的,微微腫著。
雨下的不大,但還是打濕了她的額發。
火光跳動,紙灰在風中飛揚,氣氛安靜而淒涼。
這個地方很偏僻,沒有人來,她可以在這兒坐很久。
藍色妖姬是唯一一抹靚麗的色彩,鮮豔的藍,如大海,如汪洋。
“媽,女兒過得挺好的,你不用擔心。不過下半年可能就要出國了,到時候不能來看您,但以後每年清明,我都會過來的。”
“去國外,我會照顧好自己,您不用擔心。”
張雨欣跪在墓前,目光平靜。
她喜歡這樣的安寧,就好像時間沒有走遠。
八歲前,她就喜歡趴在媽媽的膝蓋上,跟媽媽說話。
有時候媽媽在畫畫,她就一邊好奇地看,一邊好奇地問。
何世清不喜歡她話多的性格,常常嫌她吵。
可媽媽不一樣,媽媽喜歡聽她說話。
“媽,你要是在,一定會問我工作怎麽樣,談男朋友沒有,錢夠不夠花。”張雨欣彎了彎唇角,“我工作挺好的,不忙,隻不過我不太喜歡,所以想去國外念個書,畢業後重新找一份工作。”
“至於男朋友,還沒有。”張雨欣如實地跟媽媽說著話,“工資還挺高,養活自己沒有什麽問題。”
張雨欣隻字不提何世清和於青茜,她不想說這些糟心的事讓媽媽擔心。
何世清和於青茜早就認識了,還生了朱莉莎,媽媽一定很早就知道了。
這些糟心的事,她一句都不會提。
更不會說於青茜和朱莉莎去了天海市找她麻煩。
“媽……其實女兒三年前懷過一個寶寶……媽,你要是在,會不會罵我……”張雨欣低頭,“我知道未婚先孕挺丟人的,可是我沒舍得打掉。”
“媽……那個寶寶有心跳,會踢我,會鬧騰,我真得沒舍得打掉,沒舍得……你要是想罵我就罵吧……後來寶寶也沒了……”
張雨欣知道,每一個母親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過得好。
這些事,她跟媽媽說了,媽媽可能也舍不得罵她。
“要是他還在,就可以喊你外婆了。”張雨欣平靜地說著。
寶寶的事情已經過去三年,三年過後,她已經將這份情緒深深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