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荷塘
次日，祈雁睡到日曬三竿方才悠悠轉醒，像遊魂似的坐立而起，半眯著眼睛，全身搭拉著，神誌尚未完全清醒。她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仰頭的同時突然瞥見床邊站著兩個人，嚇得她一個激靈，驚叫一聲，隨之定盯一看，正是昨晚見過的那個宮女彩兒，她雙手捧著水盆，恭敬地站在一側等待。彩兒的身側，站著一位身著翠綠衣裙的宮女，她是頭一回看見。
??兩人一看她醒了過來，立刻欠身屈膝行禮，雙雙道：“問候祈娘子早安。”
??祈雁道：“你們何時進來的？”雖然她在家裏也有丫鬟伺候，但卻不似這般中規中矩，每次她睡懶覺時，月遙基本也就不理她了。
??彩兒微笑道：“奴婢們是聽到您房內有些響動，猜想是祈娘子醒了，剛剛才進來的。祈娘子，請梳洗更衣。”說著，將水盆遞上前去，請她擦臉。
??祈雁拿起盆邊搭著的一塊棉巾，沾了沾水，擰幹後擦了把臉，彩兒迅速接過她手中的棉巾，將水盆撤下，又端了杯鹽水給她漱口，洗漱完畢後，彩兒身旁的那個宮女捧著綢衣上前道：“祈娘子，請更衣。”
??祈雁看了看她，問道：“你是……？”
??“奴婢朵兒。”朵兒微低著頭，不太敢正眼看她。
??祈雁撥弄了一下那套粉色絲質綢衣，有些老大不願意的撅了撅嘴，露出一副頗為嫌棄的眼神。她鼓了鼓腮，又沉下了氣，在這種反複糾結中，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我非得穿成這樣嗎？”
??彩兒一愣，忙道：“祈娘子不喜歡這套衣服嗎？奴婢再去給您拿新的款式來。”
??“不是不是。”祈雁搖頭道：“我穿慣了束袖折領的素袍，不習慣這種太……太粉嫩花哨的衣服。”
??她心中默念道：更何況還有這麽長的水袖，這要是武起劍來，不得把自己給絞暈了？
??彩兒微笑著問道：“那給您換一個顏色可好？”眼裏卻有些為難之色，六殿下的宮裏除了宮女規格的衣飾外，並無其他女子的服飾。六殿下囑咐過她們好生伺候，待這位祈娘子自是不一樣的，怎能讓她穿宮女的衣服呢？她這才一大早去了司衣局，取了兩套官家小姐的衣飾來，雖然管事的嬤嬤的投來了異樣的眼神，但因為是六殿下宮裏要的，那嬤嬤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反正六殿下帶人回來的事，遲早都會滿宮皆曉的，又不在乎瞞不瞞的了。
??彩兒覺得奇怪的是，這宮裏的女子，哪個不喜歡打扮的明媚嬌豔的模樣，個個爭奇鬥豔地穿著花團錦簇的綢衣，生怕被比了下去。可眼前這位祈娘子，似乎是有些與從不同。
??祈雁瞧見了她眼裏的為難之色，並不是想刁難她，忙道：“我能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
??彩兒道：“奴婢不敢左右祈娘子，隻是，您昨夜穿的那套衣服，已有很多地方破損，怕……要是穿了出去，會有損儀容，如若祈娘子要穿的話，可否等奴婢把衣服清洗幹淨，縫補好後，再交給祈娘子？”
??祈雁瞥了眼那團已然破敗的素衣，無耐地歎了口氣，點頭道：“好吧，就這樣吧。”
??彩兒朵兒聽她如是一說，不禁舒展了眉頭，服侍她穿上絲質緞麵的綢衣。祈雁揮了揮飄飄然的長袖，又看了看衣袖了繡著的嫩粉色薔薇，還是忍不住的嘟了嘟嘴。
??彩兒輕笑道：“祈娘子，您喜歡什麽樣的衣服，我去跟司衣房說，叫她們做幾套過來。”
??祈雁道：“會麻煩嗎？”
??彩兒道：“不麻煩。司衣房就是專門為宮中做衣服的。”
??祈雁道：“那就按我原來衣服的樣子做兩套吧。”
??彩兒為她環腰帶的手頓了一下，輕聲答道：“是。”
??穿好了衣服，祈雁又被帶到了梳妝案前，妝鏡前擺著些胭脂水粉，朵兒梳通了她一頭烏黑長發，正要給她捥發髻時，祈雁忙道：“我、我將頭發全部束高就行，不用發髻那麽麻煩了。”
??朵兒拿著玉梳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喏喏道：“祈娘子，要不奴婢給您梳個最簡單的單螺髻吧？”
??祈雁“哦”了一聲，又見彩兒拿起螺黛要給她畫眉，急道：“不用，我不用麵妝。”
??彩兒縮了縮手，解釋道：“祈娘子，這些胭脂水粉都是八公主留下的，她之前來這裏小住過幾天，這些都是全新的，八公主沒有用過。”
??祈雁道：“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一向不麵妝，我一麵妝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比穿上這身衣服還難受，彩兒，我知道你的好意，先謝謝你啦。”
??彩兒放下了螺黛，微微笑道：“祈娘子客氣了，不必對奴婢說謝謝，奴婢們服侍你，是應該的。”
??說完，退到她身後，跟一旁梳頭的朵兒對視一眼，心裏同時想著：這祈娘子到底是何許人也？怎與宮中其他女子都不一樣？
??祈雁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後悔答應朵兒說的那個‘簡單的單螺髻’，看這時間的長度，一點也不簡單啊。待朵兒插上最後一朵珠花時，祈雁如蒙大赦，立刻站直了身子，大步跨出了門外。
??屋外陽光普灑，園內景至盎然，淺藍色的翠雀花隨風輕逸，夾雜著粉白的薔薇，更顯俏麗活潑。園中一彎清池，池麵上躺著青綠碩大的荷葉，荷葉蓮蓮間藏著粉嫩的骨朵，嬌嬌欲羞，含苞待放。池中置著幾座假山，溪溪流淌的清水從山石間潺潺而出，滑入池中，在沉靜的池麵上漾起層層漣漪。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昨夜匆匆一瞥，未得見真容，現下看來，皇宮裏的庭園，果真是巧奪天工。
??祈雁駐足欣賞了會，突然“呀”了一聲，轉身問道：“文焰呢？他在哪裏？”
??彩兒朵兒雙雙眸色驚詫地看了看她，隨即立刻低下了頭去，彩兒答道：“回祈娘子，六殿下一早就去了陛下那裏。”
??“哦。”祈雁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彩兒，問道：“在這裏，是不是不能直呼六殿下的名字？”
??朵兒忙惶恐地答道：“回祈娘子，直呼殿下名諱，在宮中是大罪，要是被旁人聽了去，又得對殿下說將一番了。”
??“為何？”祈雁不解道：“直呼他名諱的人是我，與他何幹？怎地要說他呢？”
??朵兒道：“祈娘子，您是殿下帶進宮裏的人，別人會說殿下管治無方……”
??朵兒話還未完，一旁的彩兒打斷她道：“祈娘子，其實您大可不必介懷，這些都是對下人們的規矩，殿下待您自是不一樣的，殿下交待過，說無論您想做什麽，都叫奴婢們盡心伺候，祈娘子初來宮中，雖對宮中規矩不甚熟悉，但這些都是可以慢慢學的，娘子聰慧，不必急於一時。”
??朵兒低頭斜了彩兒一眼，沒有吱聲。
??彩兒用餘光瞪了朵兒一眼，笑盈盈地看著祈雁。
??祈雁聽她這樣一說，便沒將此事放在心上，繼續在園中閑逛了起來。她不甚有趣地坐在園中桂花樹下的長椅上，目呆呆地看著通向園外的那彎半月門，盼著文焰的身影早日出現。
??過了良久，當日影西斜，火辣辣的太陽照的她麵頰灼熱時，她突然驚了一下，心道：我方才在幹什麽？怎地跟個哀怨婦人似的，隻會趴在門框，癡癡地等著相公回家？什麽嘛？祈雁心中啐了一口，鄙視了一下剛才的自己，魂歸本尊，抖擻了一下精神，隨即站起身來。
??彩兒已經觀察她好一陣子，見她一站起來，忙道：“祈娘子，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出去？”祈雁有些疑惑地問道：“去哪裏？”
??彩兒笑道：“這皇宮可大著呢，有好些漂亮的園子，您要不要去看看？”
??祈雁正無聊的緊，立刻回道：“好啊，那就去看看。”
??祈雁一路閑庭信步，走走停停，倒是愜意，忽然，耳尖的她聽到幾聲斷斷續續地呼救聲，她猛然停下了腳步，問道：“你們聽到沒有？”
??彩兒朵兒互看了一眼，都不明所已地遙了搖頭。
??彩兒好奇地問道：“祈娘子，你聽到什麽了？”
??“噓。”祈雁小聲道，四麵張望，凝氣靜聽，又是一聲“救命”的呼喊。她當即調頭，繞過彩朵，縱身飛跳，踩著園中的假山，飛到了牆頭上，再一躍而下，隻火燭熄滅間，不見了身影，留下了兩臉呆愣住的彩兒和朵兒。
??祈雁順著聲音的方向飛奔，長袖飛舞，衣袂飄飄，就快要接近時，那聲音卻嘎然而止，杳無聲跡可尋。她立在原地，四周望了望，突然發現，她迷路了！
??“這是什麽地方？”祈雁喃喃著，站在一處十字花林間，完全迷了方向，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順著腳下的青磚小道隨便挑了個方向前行，走了半盞茶的功夫，遠遠看到一彎架著拱橋的荷塘，橋上站著一位長身鶴立的男子，正負手站在橋欄邊，眺望著遠處。祈雁望著他的側影，心道：半天也沒遇到個人影，不如跟他打聽一下回明初宮的路吧？
??祈雁一步步走近拱橋，還未靠近他時，那人倏然轉過身來，眸中射出一道碎冰玉雪的瀝瀝寒光，不由得讓她倒吸了一口冷氣，雙腳有如被鑄在地上一般，竟然一時無法動彈。
??那人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兩片珠玉般的紅唇緩緩吐道：“你是誰？”
??祈雁怔仲了一下，習慣性地拱手作揖道：“小女祈雁，請……”
??那個“問”字還含在口中，就聽見他冰氣入骨的聲音：“祈雁？就是你？！”
??祈雁一呆，秀眉一蹙，心道：我不認識這個人啊？他是誰？
??那人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夏——僅——卉——。”一字一字的從嘴裏滾出這個名字，似要將她冰封般，聽得她毛骨悚然，背脊發涼，隻想盾地逃走，可惜她又不會盾地，隻得匆匆拱手道：“我還有事，告辭了。”
??剛轉過身去，又聽他說道：“站住！”
??那人的聲音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儀，竟叫她真的止住了腳步。
??那人道：“你方才想問什麽？”
??祈雁心中“啊？”了一下，覺得這人有些古怪，側身扭頭看他，道：“我就是想問問你，明初宮怎麽走？”
??那人冷笑了一聲，嘴角噙著一抹嘲弄的笑意，又問道：“你不在明初宮裏，為何會在此地？”
??“哦！”祈雁突然想起了什麽，道：“請問你方才聽到有人喊‘救命’嗎？”
??那人仰了仰頭，垂著眼皮，帶著點不屑的眼神瞧著她，劍眉一挑，冷道：“怎麽？你聽到誰喊救命了嗎？”
??“我……”祈雁突然疑惑起來，心想：如果這附近有人喊救命的話，眼前這個人怎會無動於衷地站在這裏呢？難道是我出現了幻聽？
??那人冷哼了一聲，輕蔑地道：“怎地？怕是你聽錯了吧。”
??“也……也許吧。”祈雁皺了皺眉，“可能是我聽錯了吧。”
??那人輕哼出聲，扯了扯一邊的唇角，扭過身去不再理她，繼續負手站在橋欄邊，注目著遠方，似是穿透了這迷茫的時光，落向遠方的一角。
??祈雁隻覺他寒氣逼人，也不想多加停留，迷惘地看了看四周，迅速從他身後閃過，直直地走了。卻沒瞧見那人向她背影投去了意味深長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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