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恩怨
袁清近來見古方遠身體大不如從前，好似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似的，兩鬢邊的白發日益增多，不禁暗自焦慮起來，想她芳華正貌，才三十幾歲，這後半身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一雙兒女也日漸長大，倘若再不為他們和自己謀劃，恐等古莊主撒手人寰的那一天，也是他們娘三的末路了。
??大娘子一向不喜她，恨她的出現，占了古方遠的獨寵，她那四個兒子，又個頂個不是好惹的貨。又加之古悅自小頑劣，惹得他們積怨已深，也許就巴巴的咬牙等著，等哪天古方遠不在了，再施以顏色。
??古喜低著頭一言不發，心裏反複盤算著母親剛剛說的話。
??“喜兒？”袁清輕喚道：“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古喜道：“娘不必過份擔心，爹爹正值盛年，身子板好的很。”
??袁清道：“娘都知道，但是我們也得提前籌劃啊，不然到時候來了措手不及，我們連退路都沒有啊。你看你那大哥，看上去是個粗人，他在江州置的那塊地，就是他的退路，肯定是想著，萬一哪天方遠莊待不住了，就直接到江州去安頓。”
??古喜蹙了蹙了眉頭。
??袁清又道：“你知道那塊地是誰買的嗎？”
??古喜道：“古勇平嗎？”
??袁清道：“就知道咱們喜兒最聰明。”
??古喜接道：“恐怕置地的這個主意，也是古勇平出的。”
??袁清欣慰地看了看，點頭道：“沒錯，你大哥直爽簡單，他想不了這麽遠，但是他生的這個兒子，確實心計頗深，連你二哥都忌憚他。”
??古喜道：“大哥二哥本就做的一路的行當，大哥在水路稱王，二哥在陸地稱霸，本也相幹無事，但自從大運河修好了以後，很明顯，大哥在水路上占盡優勢，搶來的金銀財寶無數，時間一長，二哥自然眼紅，再加上大哥的長子古勇平，可比二哥的長子古勇強出息多了，二哥自然是又嫉妒，又憎恨，處處給大哥使拌子，這次大哥納妾之事，就是二哥的小妾給三嫂傳的話，他知道三哥為人正直，向來不恥古家所做所為，一心隻想走自己的白路，所以，三哥要是知道大哥強搶民女為妾，肯定會管這事，他既壞了大哥的好事，又讓三哥替他擋了這個罪名，此後，大哥一定對三哥記著恨，反正對二哥來說，一點壞事沒有，真是下的一盤好棋。”
??袁清突然眼神一亮，從太師椅上站起，無比欣賞地看著她的寶貝兒子，讚道：“喜兒，娘真是小看你了。”隨即嗬嗬一笑，聲音清鈴婉轉，刹是欣慰地點頭道：“看來娘自是不必操心了。”
??古喜道：“娘自是不必操心，喜兒都明白。”
??袁清笑道：“喜兒果然是娘的好孩子。”隨即歎道：“要是悅兒有一半像你，把她那胡鬧的聰明勁用對地方，娘這輩子，也就真的無所求了。”
??古喜又道：“其實二哥有一件事他不知道，古勇平知道此事是他暗地裏搗鬼。”
??袁清奇道：“要是依你大哥的性子，他要是知道的話，還不找你二哥算帳？怎地會追著你三哥喊打喊殺的？”
??古喜道：“我猜是古勇平沒有告訴大哥，他也知道大哥的性子，怕他跟二哥撕開了臉，暗地裏對付比明地裏對付來得致命多了。”
??袁清極輕極緩的點了點頭，心感安慰，先前的焦慮和擔心一掃而空，嘴角也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喜兒，以後咱們娘三，可得靠你盤算了，你若有需要娘的地方，娘一定幫你。”
??古喜道：“娘，您隻管看好古悅，別讓她一天到整招惹生非，讓莊裏的人，都不待見她，白白連累了我。”
??袁清道：“你也不用擔心，悅兒呢，娘已經給她看好幾門人家，等她一嫁了人，就禍害別人去，眼不見為淨。”
??袁清說的是玩笑話，卻讓伏在窗外偷聽的古悅又氣又傷心，她出了園子後，就悄悄折了回來，躲在屋外的窗沿後偷聽，一聽到娘說自己是個“禍害”，卻對古喜又是誇讚又是欣賞，心裏氣就不打一出，恨恨地握緊了小拳頭，恨不得當下就一拳將古喜錘翻在地。
??古喜的聲音又從屋內傳來：“娘，爹爹有跟你說過嗎？朝廷派了人來招降咱們方遠莊。”
??“你說什麽？”袁清大吃一驚，臉都變了色。
??“看來爹爹沒跟你說過。”古喜撇了撇嘴。
??袁清震驚了一會，不可思議道：“這怎麽可能呢？你爹怎麽可能放棄他用命拚出來的基業，投歸於朝廷？”想了又想，連連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
??古喜道：“我也覺得不可能，但是，三哥似乎非常願意促成這事，他一個勁的向爹爹遊說，而且，據我所知，朝廷那邊，就是三哥牽的頭，爹爹才去見的，您還記不記得，爹爹和三哥出去的那天，回來的路上救了一個人？”
??袁清道：“就是那個金州祈門鏢局的祈虎？”
??古喜點頭道：“本來爹爹外出，我就覺得奇怪了，爹爹近年來，一直在莊內修身養性，何曾出過遠門？尤其還是隻跟著三哥一起，後來，我向那天隨行的兩個護衛旁敲側擊，但他們嘴緊的很，套不出爹爹的行程，但是我打聽出，他們是在凜昌道附近救的人，凜昌道唯一通往的方向，是一座別苑。”
??袁清一揚眉毛，“誰的別苑？”
??“我查過了，別苑登記在知州呂魏官人的名下。”
??“所以你爹爹那天是去見了知州呂魏？”
??古喜斬釘截鐵道：“沒錯，我敢肯定爹爹是見了呂魏，因為這個呂魏跟三哥有著莫大的聯係，三哥釀酒的生意，必須得到衙府頒發的許可令，他跟呂魏一來二往，自然熟悉，至於呂魏如何跟他開口，招降咱們方遠莊，我也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方遠莊，早就被朝廷盯上了。”
??袁清愣了半晌，細細消化古喜的話，心頭越發佩服起這個兒子來，這莊子裏的大小事，恐怕摸的比他爹都清楚。
??古喜又道：“爹爹一定在考慮這事了。”
??袁清回過神，道：“你是說你爹會考慮招降？為朝廷辦事？”
??古喜道：“有這個可能。”
??袁清還是不敢相信，道：“那豈不是要你爹爹白白放棄他一手創立的一切？”
??古喜道：“有得就有失，爹爹失去了原先上不得台麵的行當，但換來的呢？三哥得到呂魏支持，成為惠州第一家可以私人釀酒的釀酒坊，整個惠州有正店89家，腳店300多家，全都可以在三哥的釀酒坊拿酒，目前還隻是惠州，往後還可以往全國拓展，他既賺了大錢，又走的是正道，他嚐到了甜頭，自然願意放下以前的一切。”
??“那你大哥二哥呢，他們怎麽會同意？這不是斷了他們的財路？”
??古喜道：“以利誘之唄，朝廷肯定會承諾更大的利好，封官是肯定了，至於其他，我也不知道了。”頓了頓，續道：“娘，我就在想，如果爹爹真的降了朝廷，也未必不是好事。”
??袁清歎道：“隻怕你爹舍不得，其實你爹，不是沒為朝廷辦過事。”
??古喜一驚，問道：“我爹以前為朝廷辦事？”
??袁清道：“你知道你爹為何要救祈虎嗎？”
??古喜不解道：“為何？”
??袁清幽幽道：“祈虎曾是朝廷殿前都指揮使，手上握有四十萬禁軍……”
??古喜驚訝的張了張嘴。
??“……你爹爹少年時，父母被冤而死，所以恨毒了朝廷，幸得還有一些本領，便安營插寨，當起了土匪，他年輕時行事過於凶悍，主要是殺了許多貪官汙吏，搞得那些當官的都怕的要死，多次派兵前來肅繳，都一一被你爹擊退，當地衙府素手無策，就上書朝廷，後來，朝廷就派了祈虎親自前來鎮壓，他帶了自己的親衛隊前來，你爹雖憤起反抗，但祈虎的親兵訓練有速，十分生猛，隻花了一天的時候，就將寨子踏平了，你爹被逼上絕路……”袁清頓了頓，“娘當時還不認識你爹，也是後來聽你爹說的。”
??續道：“……你爹就帶著大娘子，你大哥二哥，還有繈褓中的老三，一起逃了，可惜在逃亡的路上，又被祈虎追上，你爹深感憤慨，知他必有一死，也便豁出了性命，怒叱祈虎，‘我古方遠劫富濟貧，搶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的錢財；我專殺貪官汙吏，殺的都是那些禍害百姓的狗官！朝廷有眼無珠，放著狗官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中飽私囊，官官相護，百姓無門申訴，任人魚肉。我古方遠偏看不過這些惡心事，若朝廷不為百姓鳴冤，我就殺盡這些狗官；若那些經商的為富不仁，我就搶盡他們的不義之財！’”
??古喜內心翻騰，沒料到爹爹年輕時竟這般血性！
??袁清又道：“你爹爹當時已經做好一家老小受死的準備，豈料那祈虎聽完後，竟哈哈大笑，對你爹爹說，‘我祈虎生平最喜歡血性之人，我敬你是條好漢，今天放你走，絕不殺你！但我有些話，還請古寨主聽得進去。’於是，他說道，‘你說你殺狗官，可曾想過，那些狗官也上有老母下有妻兒，你殺了他們，那些親人該如何？你說你搶劫富商，將他們的錢財洗劫一空，又可曾想過，有多少百姓失業，失去一份可以養家糊口的飯碗，那些百姓的親人又如何？做人做事，切不要趕盡殺絕，事情做的太絕，反而會牽累了無辜之人，也違背了你當初的本心，不是嗎？’說完，這番後，祈虎真的沒有再追殺你爹，自己走了。”
??古喜道：“祈鏢頭也是性情中人。”
??袁清道：“後來你爹爹就帶著家人南行，一路上都在思索祈虎說的那番話，突然茅塞頓開，他敬佩祈虎的為人，決定追隨他左右，你爹爹當時，可比祈虎大了十來歲，後來，你爹爹加入了祈虎的親衛兵，也算是在為朝廷效力吧，你爹說祈鏢頭是武學奇才，在他當兵的那會，教了他一套‘雲山掌’和一套‘豹肘拳’，本來還要教他‘九節鞭’的功夫，但是突然有一天，事情發生了轉變。”
??古喜道：“祈鏢頭不當官了？”
??“對。”袁清點點頭，“而且非常突然，走的無聲無息，甚至連你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朝廷隻說夏指揮使辭官歸田，其他的什麽交待也沒有，你爹本就是為了祈虎才當的兵，後來他們這支親兵被編到新上任的總指揮使手下，你爹性情跟他不合，幹的沒勁，很快也離開了朝廷。你爹走了之後，就來到這惠州，幹起了老本行，不過你爹倒是記著祈虎說的話，不像以前那麽激進，處事低調，所以這麽多年，衙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古喜道：“沒想到爹爹跟祈鏢頭還有這段淵源，難怪祁姐姐的‘雲山掌’和‘豹肘拳’使的那麽好。”頓了頓，續道：“不知祈鏢頭當年為何連總指揮使都不做，後來在金州辦了鏢局？”
??袁清搖了搖頭道：“這個娘也不清楚，你爹爹也不知道。”
??古喜道：“一定是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殿前都指揮使，四十萬禁軍，還有親兵衛隊，豈能說棄就棄？連個交待都沒有？”
??古喜心中疑惑重重，對祈虎突然好奇起來，心想：不知道祁姐姐知不知道這事？
??袁清看了看他，說道：“喜兒，你可別為別人操心，先想想你那四個哥哥吧，各懷鬼胎，他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著他們自己的利益，咱們可是一點邊也沾不上。”
??古喜道：“娘，你放心，不管他們再打再鬧，我們隻管靜觀其便，先看爹怎麽說，我們再作打算。”
??袁清道：“不行，再作打算就遲了，咱們現在就要打算起來，這古家的房產、田契，還有這麽大一座宅子，你大哥二哥、四哥手上的行當，那都你爹打拚下來的，現在卻被他們哥幾個捏在手裏，以前是因為你太小，娘也不好多說什麽，但現在你已經十四歲了，再不能把你當三歲小兒了。”
??古喜道：“娘，你說的我都明白，但是，爹一直對朝廷招降一事猶豫不定，萬一爹真答應了朝廷的招降條件，方無莊必會大變，到時再出手，也不遲。”
??袁清一驚，道：“喜兒，你有計劃？”
??古喜道：“大哥二哥多年不合，做事不分輕重，總是違背爹爹意願，凡做過皆有痕跡，想抓些把柄在手，也非什麽難事。”
??袁清微微笑了笑，道：“不愧是我的好兒子。”隨即歎道：“可惜啊，我隻有你這麽一個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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