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25、開刃

  風聲鶴唳。


  耀眼金光從不遠處的泥丸宮投射而來,映得此間華彩熠熠,令人難以直視。


  然郁欠欠還是張大了眼,看凌夜背光而來,那兩縷白髮染上一層薄色,初淺恰似浮光躍金。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他身後,總之他看不太清楚,只能聽出她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擔憂與焦急:「欠欠,手給我!」


  郁欠欠聞言,沒有猶豫,立即伸手。


  手才伸出,明明兩人之間還隔著一段不算短的距離,他卻已經被她牽住,整個身體於瞬間騰空,緊接著便被她抱入懷中。


  與此同時,幾乎是下意識的,也是習慣性的,郁欠欠雙手摟住她的脖子,小身子貼她貼得緊緊的,彷彿有什麼東西黏在他們兩人中間,任誰都沒法把他從凌夜身上撕下來。


  他不禁又有些臉紅。


  他想,總是這樣……


  每次她抱他,總是這樣緊緊的。生怕少了那麼一點力道,他就會從她懷裡掉到地上似的。


  這麼緊,他不僅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葯香,他還能很明顯地觸碰並感受到一些不可言說的部位……


  郁欠欠悄悄覷了眼,見凌夜完全沒在看他,只掐訣把凌夕和沈千遠也一併帶著,準備離開這還在不停崩潰坍塌著的紫府,他不由鬆口氣,暗道自己真是多心。


  現在的他切切實實是個三歲小屁孩,想那麼多幹什麼?人凌夜可什麼都沒說。


  他這樣想著,自欺欺人地安下心來,老老實實地呆在凌夜懷裡,看她一人帶著三人,沒走兩步,順帶又把酒帝君那道神識也給拉了過來。如此,總共是帶著四個人,她速度卻還是奇快無比,朝著和來時完全不同的路掠去。


  郁欠欠回頭去看,在他們之後,重天闕已是趕到了江晚樓的身邊。


  同化作通天巨劍的楚雲一樣,重天闕的提宋槍也是眨眼之間就變長變大,而後和楚雲巨劍一左一右地攔在那頭異獸面前,宛若兩根頂天立地的巨柱,把異獸死死地攔在了原地。


  攔在那兒,意欲讓這頭異獸在徹底長成之前,和紫府一同葬身在這仙逝之地里。


  當然,此番若不成,光憑這異獸能吸取酒帝君遺體里殘存的力量轉為己用的能力,怕是不消片刻就會突破帝君,晉入至尊。屆時,他兩人就須得有凌夜加入,三尊聯手,方能斬殺這頭異獸。


  一頭至尊之境的異獸,真切是比人要厲害上許多。


  此外,更值得他們注意的是,單單金玉寶珠里的這頭異獸,就已經這麼難對付,成長速度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快。那麼另外三族,不夜天夜族、赤凰山凰族、世西洲世族,這三族的鎮族神物,倘若也誕出異獸來,是否也和面前這頭一樣難以對付?

  所以當務之急,不僅是要在這仙逝之地里留下這頭異獸,他們還須得儘快前往另外三族,去查看另外三件鎮族神物可有發生什麼異變。


  一旦那三件神物也誕出異獸來,不及時鎮壓斬殺,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當是時,江晚樓和重天闕對視一眼,彼此皆是打定主意,再不去管金玉寶珠,無論須得動用多少殺手鐧,也定要把這頭異獸解決掉。


  身為至尊,立足萬萬人之上,享萬世朝拜敬仰的同時,維護此方安危,庇佑眾生,也當為至尊的使命。


  於是金戈之聲驟然響徹,那兩樣頂天立地的真正的神物,驀然離開原地,於半空中交錯而過。無數電光火花迸出,瞬間雲蒸霞蔚,流光溢彩,端的是燦爛之極。


  旋即兩樣神物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呈上下夾交之勢,攜著足以讓整個仙逝之地都動蕩起來的威勢,朝異獸兇狠絞殺而去!


  昔有言,「楚雲之天南,提宋之地北」,說的便是邪魔兩尊聯手之時的盛景。


  恰如今,一個雲漫於天,一個宋橫於地,竟是極難得地再現了那為世人津津樂道許多年也未曾歇過的盛景。


  應有神仙顧,此方不可述——


  「噗嗤!」


  楚雲提宋毫無停頓地絞入異獸頸項之中,逼得後者砰砰退了數步。


  霎時血落如雨,那兩人立於其中,極鮮明的一黑一白,端的是比血還要更加深重的顏色。


  再往後看,離異獸不算太遠的地方,虛空盡數崩裂,地面也全塌陷下去。無數道裂縫猶如蛛網般朝著異獸所在之處飛快擴散,郁欠欠暗忖,只要楚雲和提宋真能把異獸鎮壓在原地,那麼那頭異獸絕對逃出無望。


  「我先送你們出去。」


  凌夜這時說道:「少君之爭馬上就要結束,玉關湖那裡的屏障很快就會打開。你們出去后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到玉關湖那兒等我。」


  玉關湖即玉關洞天出入口那裡的湖泊。


  每逢少君之爭開始,玉關湖上的天然屏障會被金玉宮帝君打開,好讓修者們進入玉關湖之後的洞天。待得少君之爭結束,屏障便閉合,再不允許包括金族在內的任何人進去,以此來讓洞天休養生息。


  這般周而復始,這個洞天才能得以存在這麼久的時間,沒有像別的洞天那般早早消湮了去。


  而便是有這麼一個玉關湖,此洞天才得名「玉關」。


  郁欠欠說好,轉而問:「你呢?」


  凌夜說:「我得留下來幫江晚樓。」


  郁欠欠一聽,不知想了什麼,竟從袖子里摸出把短劍來。


  劍極短,比之匕首也長不了多少。把劍拔出,整體看來無甚特殊,獨劍身上一道淺淺的血槽,瞧著頗有些怪異。


  血槽向來只出現在長刀長劍上,用以吸附或放血。眼下這麼一把短劍上竟也刻了血槽,完全只能做裝飾,根本起不到應有的半點作用。


  但郁欠欠還是把這短劍塞入凌夜腰間的玉帶中,囑咐道:「這劍很利,你可以拿它當暗器。」


  至於除用作暗器外,還有沒有別的用處,這就要看凌夜如何使用了。


  凌夜匆匆掃了眼腰間的斷劍,道:「那我先謝謝欠欠了。」


  言罷,竟是陡然提速,提得郁欠欠急忙低頭,整張臉埋在她頸間,再不敢抬頭亂看。


  他這一低頭,便也沒看到,凌夜五指連動,一道又一道法訣打出,於風中鋪開一線清光。


  清光好似有生命般,初初凝成,也不用凌夜控制,自發在空中繞了兩圈,而後便確定了什麼似的,尾光一甩,朝某處飛去。


  順著看去,那裡的盡頭,隱可見一個酒盞模樣的東西。


  再仔細看,酒盞上方還有個小小的圓形,和進入仙逝之地時,通過的那塊巨石几乎一模一樣。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這裡離一開始的那個入口太遠,便是海市蜃樓,也絕不可能出現在此處。


  誠然,那盡頭之處,正是仙逝之地的出口。


  周遭景物飛速後退,皆盡連成一線,什麼都看不清。然凌夜猶覺太慢,朝著出口方向幾次提速,撲面而來的風都化作刮骨的刀,割得人皮膚生疼。


  便在這時,一道問聲遙遙傳來——


  「凌姑娘?」


  凌夜循聲一看,赫然竟是金滿堂。


  此時她已經徹底出了紫府,也遠離了那座泥丸宮,正一心循著清光指明的道路走,旁的什麼都不看,也什麼都不管。她完全不知此處是位於酒帝君軀體的何處,也完全不知她在紫府里爭奪金玉寶珠的時候,外界如何了,新的少君可有選出。


  是以看到金滿堂,她很自然而然地感到詫異,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也要出去了?

  看這樣子,難道他已經碰到了金樽,和金樽鬥了個你死我活,角逐出到底誰是新任少君了?

  那麼金樽人呢?也還在這仙逝之地里嗎?

  只是此刻,來不及問話,也來不及說些什麼,凌夜看了金滿堂一眼便收回目光,而後道一句:「快走!」


  金滿堂一聽,不疑有他,立即帶手下緊跟過去。


  奈何她速度太快,金滿堂雖已達少君之境,但還是談不上輕鬆,好在能牢牢綴著,沒被落下。他的手下則是使出渾身力氣,抽取法力抽取得丹田都隱隱發痛,方才勉強跟上。


  一干人火急火燎地朝出口趕,就聽凌夜又道:「金少君,可否請你幫我一個忙?」


  金滿堂正想問她,那個一看就是由神識化成的人,可是他們金玉宮的先祖酒帝君,聞言忙道:「凌姑娘請說。」


  凌夜便道:「勞煩金少君,替我把這幾人帶去玉關湖。」


  她指的是酒帝君和郁欠欠他們。


  金滿堂略略思索一番,點頭應下,不過也沒忘問:「凌姑娘可是有什麼事要做?」


  「是。不過說來話長,還是讓酒帝君和你說吧。」


  兩人談完,凌夜倏地止了腳步。


  她停得太快,從后而來的風吹動她的長發,遮了她小半張臉,只眉眼還能讓人看得清楚。


  於是金滿堂便看到,此刻她眼中的神采,比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凝重,顯見她要做的事,定然非同小可。


  如不然,她也不會連酒帝君都要帶著走。


  要知道,酒帝君這具身體只是由一道殘損的神識化象而成,一旦脫離紫府,離開仙逝之地,外界的任何危險,不論大小,都有可能會讓神識徹底潰散。


  這最後的神識潰散,便是真正的消散於天地之間,從此世間便再無酒帝君此人。


  金滿堂心道,情況如此危急,如果他沒猜錯的話,怕是金玉寶珠出了什麼問題。


  然後就見凌夜先往酒帝君肩上一拍,後者身體頓時變得更加凝實。接著她對懷裡的小孩說道:「到玉關湖后,不要亂跑,乖乖在那裡等我。」


  郁欠欠說:「要是等不到你怎麼辦?」


  凌夜說:「不會的。我很快就會過去的。」


  郁欠欠說:「你能保證嗎?」


  凌夜說:「當然。」


  郁欠欠說:「做不到的是小狗。」


  凌夜說好。


  得了承諾,郁欠欠這才肯從她懷裡下來,往金滿堂那邊走去。


  只是在離開凌夜身邊的時候,他的手有意無意地在她掌心停留瞬息,似乎留下了什麼東西,又似乎什麼都沒有留下。


  好在她並未有所察覺,只讓金滿堂多照顧他這個小孩一點。郁欠欠看了會兒,看她是真的沒發現,總算放心地和她告別。


  等凌夕和沈千遠也加入到金滿堂身後的隊伍,凌夜沒有停留,轉身就走。


  這一回,沒人需要她帶著抱著,她走得快極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經回到了江晚樓和重天闕那裡。


  就見她不過走了連半刻鐘都不到的時間,此處地域已然徹底崩壞,鮮血又是溢出又是噴濺得到處都是,煙塵並雲霧衝天而起,身型龐大的異獸在其中掙扎著,發出不甘的吼聲。


  而在異獸的正前方,江晚樓和重天闕憑空立著,面色俱是肅重,沒有半點放鬆。


  這自金玉寶珠里誕生出來的異獸,果然非常棘手。


  眼角餘光一掃,掃見凌夜居然這麼快就回來了,江晚樓立即道:「快來。」


  「就來。」


  凌夜應著,揚手一握,肩胛處的血焰彷彿活過來一般,血色一閃,斷骨刀已然祭出。


  她把刀往身前一橫,緊接著手指往刃上一劃,薄紅覆於其上,剎那間赤光流轉,血腥而又鮮艷,她竟是以己身鮮血來為這刀開刃——


  至於前面那頭異獸,她根本看不上。


  她以自身血骨鍛出來的刀,自然要以自身來為其開刃見血。


  斷骨刀刃甫一見血,立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由鈍向利轉換。凌夜卻沒刻意等轉換結束,而是算好時間,看準時機,在楚雲和提宋再度呈絞殺之勢攻向異獸時,她一抬手,將還在轉換中的斷骨朝鮮血遍體的異獸擲去。


  「嗖!」


  長刀疾馳間,和楚雲提宋一樣,不停變大,變大,再變大。


  大到最後,堪稱巨無霸的刀來到異獸面前,先是極巧妙地從楚雲和提宋交叉出來的縫隙中穿梭而過,而後那才完成轉換的刀刃,猶如切割最為幼嫩的樹枝、插入最為鬆軟的土地一般,「噗嗤」一下,直接把才險險躲過楚雲和提宋的攻勢,正是最為後繼無力之時的異獸的頭顱捅了個對穿。


  這樣的傷勢,是最為致命的。


  更別提那剛剛飲了至尊鮮血的才開刃的刀自身所帶的煞氣,異獸此刻還能搖搖晃晃地站立著,沒有倒下,已是相當了不起了。


  就連江晚樓也不由贊道:「厲害。」


  凌夜回道:「過獎。」


  接著兩人再不說話,準備藉此傷勢,一鼓作氣地把異獸剷除。


  另一邊。


  一陣極劇烈的震動突然從遠處傳來,震得金滿堂等人腳下不穩,險些栽倒。


  轉頭望去,就見在凌夜離開的方向,有那麼一頭形如山峰的龐然大物,正不斷與數把同樣龐大的兵器相鬥著,踐踏波及之處,一片血色狼藉。


  有人沒能忍住,倒抽一口涼氣。


  「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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