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022、異獸
在場能奪金玉寶珠者,共有三人。
這其中,江晚樓有白雲酒,凌夜飲了須盡歡。只重天闕沒酒,也沒飲酒。
所以重天闕雖算作是第三人,但看酒帝君的反應,渾身上下半點酒氣都沒有的重天闕,顯然是沒有讓金玉寶珠認主的資格的。
除此之外,非要說的話,郁欠欠大概也能算一個。
不過眼下,郁欠欠正被凌夜抱在懷中,兩人姑且算作一人;且這小孩還讓凌夜布了道小屏障,確保旁人無法探聽,才抬手搭在凌夜耳畔,悄聲說道:「待會兒你往重天闕那裡去,他肯定會幫你。其餘的你不用擔心,交給我就行。」
凌夜知道他指的是凌夕和沈千遠,便小聲回道:「交給你?沒問題嗎?」
郁欠欠說:「嗯,你就放心吧。」
現在這麼個局勢,重天闕到底要站在誰那邊,已經很明顯了。
試想,一邊是知道要拿到金玉寶珠,得提前喝須盡歡,並且對能否離開此地,一直都胸有成竹之態;一邊則對如何拿到金玉寶珠半點不知情,也完全不清楚要怎麼出去……
郁欠欠發自內心地覺著,莫說是重天闕,哪怕他這麼個三歲小孩,都會緊跟凌夜不動搖,絕不會傻不拉唧地站到江晚樓那邊。
這點,想必在凌夜說先來後到的時候,重天闕就已經看明白了。江晚樓定然也是清楚的,否則他那個時候不會問重天闕可要試上一試。
在這樣的情況下,除非江晚樓能提出讓重天闕動心、又無法拒絕的條件來,否則重天闕絕對要背棄同他的合作,轉而與凌夜聯手。
畢竟對此刻的重天闕來說,得不得到金玉寶珠,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能離開這裡,不會真的被困上一輩子。
「不過你也要小心重天闕別對你耍陰招。」
郁欠欠不放心地囑咐道:「特別是出去的時候,他要是起了壞心思,他肯定會把你留在這裡。最好是能殺了你,免得你封尊,從他手裡搶地盤搶東西。」
自古以來,一旦有新尊出世,封尊當日,必然要八方來拜,四海來慶。
塵世間的凡人更要造神祠、蓋神廟,供尊位、長生牌,以求新尊庇佑;帝王天子也要沐浴焚香,主持祭天、祭神諸事,全民恭迎新尊,參拜新尊,可謂是天地間最為隆重的大事,輕易不可出任何的差錯。
而在塵世之外,同為至尊的人也要備禮來賀。
要說至尊會備什麼禮?
那自然是備能給新尊作為道場的洞天福地,以及能讓新尊在最短時間內建起道場的各種必須物品。
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
放眼望去,洞天就那麼多,福地也就那麼多,在每一位新尊出來之前,能被發現的早教人瓜分了個乾淨,偶有才誕生出來的,也都會立即被人你爭我奪打打殺殺,然後據為己有。那些成名多年的至尊憑什麼要給新來的鋪路?等新來的建好道場,騰出空,轉頭來和他們打擂台,從他們手裡爭更多的東西?這不明擺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哪怕是和新尊關係極好的至尊,在準備送給新尊的賀禮時,也不免要肉痛。如此,更別提和新尊毫無關係,抑或是和新尊敵對的至尊了,不趕在封尊之前殺了對方就算好的。
當然,除封尊之日送洞天外,還有一個辦法,能讓新尊直接擁有道場。
那就是殺了老至尊,把對方的道場奪過來——
郁欠欠想了想,又說:「你要是能殺了江晚樓或者重天闕就好了。他倆的道場就很不錯。」
雲中島環境優美,朝尊崖地勢險要,不論哪個都是非常好的。
凌夜卻搖頭:「哪有那麼簡單。」
先不說她的斷骨才出,還沒開刃飲血,並不算一件合格的法器;她的修為也還沒恢復到巔峰,不然她之前不會只和那兩人試劍比槍,而是直接以法力去打了。
一個至尊殺另一個至尊,哪裡有那麼簡單?
好在郁欠欠抿了抿嘴唇,說:「我知道,我就是想想。」
凌夜說:「欠欠乖。」
說完,便依照小孩先前所言,把他放到地上,又往他眉心一點,送了道神識過去。
卻是才把神識送進去,她感應到什麼,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這麼小的年紀,居然就已經開闢泥丸宮了?
看郁欠欠極老道地取出好幾樣法器,又是戴手上,又是披身上的,弄得整個人都變成了金光燦燦的小金童,凌夜想起郁九歌也是在極年輕的時候封尊,不由暗道老郁家還真是不同凡響,出了位至尊便罷,欠欠也在這麼小的時候就開始為修行打基礎,當真了不得。
還在想著,準備完畢的郁欠欠仰頭看她,鄭重道:「別看我年紀小,我是絕對不會給你拖後腿的。」
凌夜回神,俯身摸了摸他腦袋,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欠欠能幫到我。」
郁欠欠說:「……這就是你讓我跟著你的理由?」
凌夜說:「不是。」
郁欠欠:「啊?不是?」
凌夜說:「欠欠這麼可愛,誰能忍心丟下欠欠不管呢。」
郁欠欠沒回話,只臉皮好似微微泛紅了些。
再手口並用地逗了郁欠欠幾句,凌夜總算收回手,直起身來,看向凌夕和沈千遠。
未免這兩人不知情,會給郁欠欠帶來什麼麻煩,凌夜便道了句:「待會兒跟著欠欠,欠欠讓你們做什麼,你們就做什麼,千萬別反抗,不然我不保證等我拿到金玉寶珠,還記得要帶你們出去。」
凌夕聽了,竟是眼睛一亮:「我就說你帶著他,他肯定不是普通人。」
說著,目光在郁欠欠身上那些散發著光芒的法器上流轉不定,半是艷羨半是嫉妒,好似又生出什麼想法,要動歪心思。
凌夜看著,沒點破,只語意不明地「唔」了聲:「你能這麼真知灼見,真是難得。」
凌夕聽了,回道:「你是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
竟是把凌夜說過的話還了回去。
凌夜也沒動怒,連表情都沒變上一變,只應道:「嗯,你清楚就好。」
接著沒再理會這人,更沒和沈千遠說半個字,她徑自拿過斷骨,輕輕巧巧地往身後一背,舉步朝前走去。
不過去前,還是對郁欠欠說了句:「要是嫌他們煩,你就打暈他們。」
郁欠欠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凌夜這才毫無後顧之憂地走了。
她走的速度並不快。
準確來說,比她先前後退時,還要慢上一些。
然而酒帝君也不催,就那麼好整以暇地立在原地,靜靜望著不知可是在等凌夜到來的兩人。
正如郁欠欠所說,江晚樓早料到重天闕此行不是真心實意地同自己合作,故而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也並未有半點驚惶。他只斜睨了眼徐徐前來的凌夜,轉頭對重天闕說道:「你可想好了?」
重天闕不說話,只點頭。
江晚樓道:「你就這麼想出去嗎?」
先前重天闕和凌夜打,打得要動真格了,他說別的都沒用,最後說一輩子呆在這裡,重天闕才有了反應——如果這不是裝出來的,那重天闕還當真對離開這裡抱有執念。
儘管江晚樓並不理解只是出去出不去而已,堂堂魔尊怎麼就能有執念,但僅憑這點,江晚樓就確定他是真的孤家寡人,重天闕說什麼也不會繼續和他聯手。
果然,重天闕還是不說話,只點頭。
見狀,江晚樓嘆息一聲:「既然如此,我也只能……」
話音未落,他忽然動了。
仍舊是風馳電掣,速度快得連酒帝君都沒反應過來,那懸在半空中的金玉寶珠,就已經到了他手裡。
只是這會兒,金玉寶珠完全被激發出神性,再不像之前那樣靜若死物,而是死命地在他掌中掙扎著,甚至還發出「嗡嗡」的聲響,意圖能夠逃脫他的掌控。
江晚樓面色未變,只五指一收,便將金玉寶珠收得極緊,連那嗡嗡聲都小了下去。
他握著金玉寶珠,居高臨下地看著已經到得重天闕近處的凌夜,須臾開口道:「我怕是當不了金玉寶珠的新主人了。姑娘以為呢?」
凌夜站定,抬眼回視他,答:「你不行的話,我來。」
江晚樓道:「你要如何來?」
凌夜道:「把你打下來。」
言罷,她負在身後的右手一動,斷骨霎時快若閃電地朝空中的江晚樓射去!
斷骨刀柄長,刀身也不短。
這一去,骨白在前,墨黑在後,無形的風被這極快的速度帶出道道細微波紋,乍一看去彷彿游龍乘雲,隱隱似有咆哮響起,震得酒帝君的身形都不由顫了一顫。
酒帝君這具身體,本就是殘留的神識化象而成,莫說是這般的音波,就是稍大一點的動靜,都能有讓他潰散的危險。
當即也顧不得看那刀可會真的把江晚樓從天上打下來,酒帝君後撤了好長的距離,確定待會兒不管他們怎麼打,都不會波及到他,他這才放心地抬頭,去看結果如何了。
「砰!」
循聲看去,就見那刀已然到了江晚樓近前,分明沒被主人握著,卻兀自做出許多的動作,劈、砍、斬、掃,刀勢極其的霸道威猛,生生將江晚樓逼得不得不單手緊握金玉寶珠,另只手拔出楚雲劍來,以劍來對抗。
剎那間,刀光劍影混作一團,金戈之聲響徹不停。這般的動靜雖無法再讓酒帝君的身體產生動蕩,但還是激得他抬手遮眼捂耳,有些難以忍受。
可他又想知道金玉寶珠會認誰為新主,只好這般遮遮掩掩地繼續看。
便在這時,但聽「刺啦」一聲響,不知可是江晚樓避得晚了那麼半步,他身上那件才換沒多久的白衣,竟被斷骨刀砍去了一片衣角。
白色的流雲般的衣角隨風飄落,江晚樓看著,面色逐漸發寒,目光也變得沉了。
與此同時,他的氣勢也寸寸拔高。
一開始是平原,而後是丘陵,最後便是高聳入雲的山峰,巍峨偉岸,勢欲破天,教人望而生畏。
——他似乎,要開始認真起來了。
然斷骨刀本就極重,江晚樓這會兒不僅要與之相抗,還要分神來鎮壓不斷進行突圍的金玉寶珠。是以剛才不過數十回合,他已是顯得狼狽,還頻頻遇險,不僅叫斷骨刀砍去了他的衣角,還差點斬斷他的手腕。
觀他半生,便是被重天闕完完全全地壓著打,又何曾這般狼狽過?
這金玉寶珠不愧是神物,和凌夜的刀簡直是心有靈犀地前後夾擊,堪比兩位至尊圍攻他,他若不落下風,還真是怪事一樁。
所以此刻,江晚樓雖極想好好與斷骨刀鬥上一場,但手中的金玉寶珠實在讓人厭煩,不將這玩意兒搞定,他根本不可能定下心。
便聽「叮」的一下,楚雲劍尖上挑,四兩撥千斤地挑開橫壓下來的斷骨刀。江晚樓迅速後退,同時劍花一挽,無數劍氣在他身前形成極厚重的屏障,瞧著能把斷骨刀擋上片刻,他這才垂下眼,看向左手。
底下幾人也跟著看向他左手。
只見他左手緊握成拳,有絲絲縷縷的金光從指縫中逸出,映得他半身都是光彩奪目。而他微微垂眸,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手,好似正被他牢牢掌控著的東西,並不是讓他不惜與重天闕聯手,讓他費盡了心思也想要得到的,而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物件,徒惹他生厭。
於是那五指忽的張開了,露出其內還在反抗的金玉寶珠。
此時的金玉寶珠,和剛才比,竟是大不相同。
看著還是那小小的圓形的珠子,然而裡頭的金色雲絮卻不再遊動,而是化作了一頭怪模怪樣的異獸。
異獸頭生對角,眼生重瞳,通身呈金黃之色,獨四蹄雪白。它的尾巴上覆蓋著魚鱗一般的鱗片,末端則長著形同蜂尾的倒刺,別說是江晚樓,就連酒帝君本人都從未見過這隻異獸。
凌夕眯著眼,好不容易望見金玉寶珠里的異狀,當即一愣,喃喃道:「那是什麼?」
沈千遠道:「不知道,我從沒見過。」
凌夕道:「我也沒聽說,金玉寶珠里還有活物。」
金玉寶珠傳承至今,到底有幾個千年,已無人得知。
但世人最清楚不過的,當為金玉寶珠只有神性,是個死物,並非什麼奇特生靈擬化而成。另外三族的神物,也皆是如此。
可眼下,這金玉寶珠里,竟多出個異獸來。
而在場數人,竟無一人能叫出這異獸的名字。
還是江晚樓最先開口:「這是什麼東西?」
他冷睨著那不過指頭大小的異獸,看後者在金玉寶珠里齜牙咧嘴,狀似兇狠,還做出揚頭甩尾的動作,試圖要繼續衝擊,好脫離他的掌控。
他冷冷道:「是以前就有的,還是最近才有的?」
「以前沒有。」酒帝君的聲音遙遙傳來,「在你們來之前,從未有過。」
江晚樓聽了,道:「帝君以前徹查過?」
酒帝君道:「查過。這就是個珠子,除雲絮外,裡面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以前沒有的話,那就是剛剛才有的了。
那麼剛剛,可是發生了什麼異常,才讓這金玉寶珠里突然誕生出個異獸來?
眾人不約而同地都開始回想。
先是想到刀劍相向,再想到酒帝君出,接著又想到金玉寶珠出世之時,那陣因凌夜和江晚樓最初的一次交戰,而停了好一會兒的震動。
莫非,就是那震動,促使了這異獸的誕生?
可這簡直天方夜譚!
於是便又想,這紫府至今未塌,一則因為酒帝君這道神識的殘留,二則可是因為這紫府里有什麼異常?可什麼樣的異常,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催生出一頭異獸來?
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只凌夜看著那頭異獸,心中隱有明悟。
她莫名覺得,這小傢伙許是和她回來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