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18、交戰

  作為親眼看過凌夜對凌夕出刀,又親身經歷過凌夜出刀的那個幸運兒,沈千遠原本以為,那樣的兩刀,已經是登峰造極了。


  哪怕那兩刀的載體是最尋常的普通的刀,但境界擺在那裡,等她真的動用了法器,即便法器自有增效,她能出的刀,怕也只會比那兩刀的威力再強上一些罷了。


  可現在,看到她祭出法器,凜凜一刀斬向邪尊,感受著那霸道無匹的氣勢,恍若千軍萬馬不破不還,彷如踏遍河山不死不歸,沈千遠覺得之前的自己簡直瞎了眼,他憑什麼斷定她的刀法就只能那樣了?

  明明她出刀,一山更比一山高!


  「當!」


  未及開刃的刀鋒斬在楚雲劍的劍刃上,細小火花迸濺而出,這兩樣堪稱是神物的法器甫一碰撞,狂烈波動四散開來,連那裂痕中正大動著的疑似金玉寶珠的東西都不由停頓了片刻。


  先前江晚樓與重天闕打,雙方皆是有所留手。


  現在江晚樓與凌夜打,他完全能感受得到,凌夜也是有所留手。


  她若沒留手,全力施為,他這一時不察之下,怕是會失了先機,要被她一直壓著打。


  然而,便是這有所留手的初次交戰,那比江晚樓還要高出許多的斷骨刀帶來的力道,還是令得他險些後退。


  於是他神色一下就變得凝重了。


  早料到這刀會極沉,一旦劈斬,力道也會極重,但他還是沒有想到,凌夜竟真的將這刀使得順暢無比,好像這刀沒有重逾千鈞,而只是一根柳枝那樣輕便。


  更別提,她還是單手持刀!


  這時,觀戰的重天闕開口道:「可要我幫忙?」


  「不用。」江晚樓回道,「我先會會她。」


  等試探出她的大致實力,再讓重天闕幫忙也不遲。


  說話間,凌夜又動了。


  但見她手腕不過那麼輕輕轉動,才筆直斬下來的斷骨刀,立時由豎變橫,「嗤」地自劍刃上滑過,滑向握在劍柄上的江晚樓的手。


  明知這刀還沒開刃,真砍到自己手上,也傷不到自己多少,但江晚樓還是立即反手一控,肉眼可見的劍氣猛地鼓盪開來,頓時空中漾起漣漪陣陣,有如實質般,堪堪攔住了那刀鋒。


  凌夜見狀,不知何意地勾了勾唇角。


  下一瞬,她沒收刀,只借著劍氣帶來的阻擋,將刀猛地一翻!

  「唰!」


  刀風驟起,直逼江晚樓胸口!


  定睛看去,那足有手掌寬的刀身飛旋如風,轉如尖螺,眨眼間便將江晚樓胸前衣襟絞得粉碎。眼看下一瞬,那形如彎月的刀尖,就要破開皮肉,深入心臟。


  只是,她動作快,江晚樓反應就慢嗎?


  當是時,也不知江晚樓是把速度發揮到怎樣的極致,楚雲劍明明還在原處沒動,偏生他胸口之前,淡淡雲色一晃而過,冰冷劍身緊貼在皮膚上,恰恰好地擋住了逼近的刀刃。


  這樣擋,他垂眼一看,果然是沒開刃,鈍得不行。


  這麼鈍的新刀,能被使出如此威力,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新尊倒是很了不得了。


  才生出這麼個想法,就覺對面人力道加重,於是刀與劍之間的對抗愈發強硬,像是要迫得他退後一般。


  江晚樓自是不會退的。


  甚至於,他就那麼以劍貼身,頂著斷骨刀,穩穩往前踏了一步——


  凌夜手往後一撤,順勢收刀。


  斷骨刀柄太長,以她手為中心,旋轉了兩周方才「砰」的一下,豎直著立在地上。


  再看她,還是臉不紅氣不喘,抱著郁欠欠的姿勢也沒變,好似剛才接連出刀,根本沒讓她耗費什麼力氣。


  一如天生的左右手。


  這時,那裂痕中的動靜猶豫著繼續,有金色光芒若隱若現,裂痕上方的虛空也漸漸出現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望之似圓珠,正是金玉寶珠。


  金玉寶珠果然被藏在那裂痕深處。


  可在場幾人誰都沒去看。


  凌夜更是凝視著江晚樓,須臾開口道:「邪尊手裡還剩多少白雲酒?可夠一盞?」


  看她沒有要繼續交手的樣子,江晚樓也把劍往身畔一垂,另只手扯了扯破爛的衣領,扯得勉強能遮掩了,才答道:「不夠。在你來之前,就已經快用光了。」


  「那真是遺憾。」


  凌夜倒沒覺得江晚樓故意騙她。


  別看他們兩個現在是敵對,為了金玉寶珠,待會兒怕是還要再打一場。但就本質上而言,她和江晚樓目前沒有任何衝突。


  有此前提,她要白雲酒,江晚樓如果有,肯定會給她,他犯不著為著一盞白雲酒和她真正交惡,那對他和對雲中島都是相當不利的。


  畢竟現如今這麼個時間節點裡,江晚樓雖還沒和郁九歌結仇,也沒和重天闕對著干,但三尊之間的關係已是一日比一日微妙,否則江晚樓絕不會在金玉寶珠出現之前,就將白雲酒這個殺手鐧給拿出來——分明是被重天闕逼得沒辦法了,迫不得已之下才會動用白雲酒。


  如此一來,他若在這個當口和凌夜徹底對上,重天闕至少有九成的可能會臨時反戈,站到凌夜那邊。


  金玉寶珠只有一顆不錯。


  但倘若能聯合別的至尊圍攻江晚樓,是比金玉寶珠的現世還要更加難得的機會。


  這個中得失,端看他們三人如何選擇。


  江晚樓這時問道:「姑娘想要白雲酒?」


  凌夜說:「是。想救人。」


  江晚樓問:「救誰?」


  凌夜說:「救我自己。」


  江晚樓看了看她。


  他自然早就看出她中了白頭仙。


  ——這就有趣了。


  江晚樓想,一個不出名的連四族都算不上的世家裡,毫無預兆出了位新尊便罷,這新尊居然還中了白頭仙的毒?

  白頭仙,白頭仙……


  「你怎麼不問這傢伙要解藥?」他微微抬了下顎,示意凌夜看向重天闕,「白頭仙可是出自朝尊崖,他手裡說不定有解藥。我那兒的白雲酒治標不治本,你喝了也沒什麼用。」


  凌夜這便問向重天闕:「敢問魔尊可有解藥?」


  重天闕搖頭。


  他向來話少,每每同江晚樓這個話嘮在一處的時候,基本都是江晚樓說,他聽,除非必要,他是不願開口的。


  但這會兒,凌夜主動問他,他給出反應后,又多加了句解釋:「金玉寶珠,赤凰翎羽,不夜星落,世西日輪,找齊這四族神物,煉製成藥,便可解毒。」


  凌夜道:「沒有別的辦法了?」


  重天闕說:「沒有。」


  說話間,才緩和一些的氛圍,立時又變得凝滯起來。


  江晚樓和重天闕來這裡,是為了金玉寶珠。凌夜也是為了金玉寶珠,而且她還想要白雲酒和青天淚。


  那麼現在……


  「咔。」


  同斷骨刀一樣,楚雲劍也被江晚樓豎直著插進地面。他空出兩隻手來,總算能把沒了領口,又沾了灰塵的外衣脫掉,轉而披上件完好的嶄新的,霎時玉樹瓊枝,流雲薄霧,他一身霽月清風,當真教人看不出半點邪意。


  凌夜看著他,突然想起來,佛家有個術語,叫作「黑白四業」。


  在她所經歷的那些歲月里,每每他們四人碰面,就會有人將這個術語化用到他們身上,戲稱他們四尊是黑白四業——兩個喜穿黑衣,兩個喜穿白衣,這豈不是剛剛好?

  黑衣是她和重天闕;白衣是江晚樓和郁九歌。


  據聞江晚樓在封尊之前,便是憑著一襲白衣騙得不少人以為他是絕世的大好人,最後慘死在他手裡。如此非正即邪,邪尊的名號這才聲名鵲起,直至成為許多修者莫不敢提的存在。


  不過有時重天闕和江晚樓在一處,也有人會另外稱他二人為「黑白雙煞」,意為他們兩個乃一丘之貉,同樣的邪惡,也同樣的殘忍。


  而和他們完全對立的郁九歌,一個「聖」字,已是能說明許多。凌夜這樣的人能和郁九歌成為至交,能同他一致對抗邪魔,緣分可謂是相當的妙不可言。


  畢竟凌夜從不自認是個好人。


  從凌家出來的人,哪個會是好人?

  「……凌夜,凌夜。」


  凌夕突然小聲喊她,待她看過來,便語速極快地說道:「金玉寶珠要出來了,你還不救我和表哥嗎?父親要是知道你見死不救,他會狠狠懲戒你的。」


  凌夜聽了,沒什麼表情,只說:「你這是在拿父親壓我?」


  「不是,我沒有,我只是實話實說。」見江晚樓和重天闕也轉頭看向自己,凌夕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兒,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你難道不想知道是誰給你下了白頭仙嗎?你救我,我知道你娘是怎麼死的,你救救我好不好?就當我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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